蒋雀巡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没意思。”
为首的人看起来颇有些意犹未尽。
他将弯曲的腿伸直,正准备起身,烂泥一样瘫倒在地面的人,忽然毫无预兆地暴起,趁着他重心不稳,攥住他还没得及收回的手腕,狠戾地向后一折,空气中立马传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现在——”蒋雀巡轻声道,“不用洗了。”
杀猪般的嚎叫久久地回荡在小巷里。
耗尽了身体里的最后一丝力气,蒋雀巡重新倒向了地面,他的身上已经找不到一块完好的地方,就连最为瘦削的脸庞,如今也肿得不成样子,不仅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破损的地方还混进了尘土,带来持续不断的刺痛,让他无法睁开双眼。
他唯一庆幸的是,今天出门的时候,没有选择带上舒良赠送的红色背包。
他怕自己保护不了它。
“给我继续打!”为首的人终于缓了过来,他气得快要升天,却不由自主地远离了蒋雀巡的位置,“打得越重越好!”
“老大,不能再打了。”一直跟在他身后的二把手,忍不住小声提醒了一句,“再打人就真的没气了。”
“那——”为首的人很不甘心,他本想亲自上前,但他的手、腰以及脸颊,都在警告他不要妄动,“你!对,别看了,就是你!”
他随机指向了一个人。
“去给我再踢他几脚。”他咬牙切齿道,“别踢到要害。”
日落时分,聚集在小巷的人群,终于一窝蜂地散去,只留下了动弹不得的蒋雀巡。
余辉洒向他的脸庞,带来了丝丝的暖意,不断地冲刷着巷子里的死气。
伤口被照射得很痒,蒋雀巡想翻身换一个姿势,却怎么都移动不了。
眼周还是肿得夸张,他只能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怔怔地凝视着头顶的夕阳。
又红又大。
就像舒良给他煎的荷包蛋。
肚子有点饿了。
蒋雀巡恍惚地想起,似乎有人在等他回家,他应该赶紧起身,回到那个狭小却不失温暖的家。
但他已经很疲惫了。
他或许应该闭上眼睛,稍稍休憩一会儿,但不知为何,他不敢轻易放任自己睡着。
他强迫自己盯着那轮落日,直到它完全隐没在天空,暖意也被寒意替代。
于是,他只能继续望向月亮。
月亮不比太阳明亮,光晕也朦胧柔和了不少,让人越盯越觉得困倦,仿佛下一秒就会睡着。
他记得,月亮周围应该有很多星星,有一个面目模糊的老人,曾经坐在他的身边,指着遥远的夜空,告诉他那些星星的名字和来历。
他在对方的声音中睡去。
因为他被满满的安全感包裹。
可是今夜没有星星。
只有笼罩在纱雾里的月亮,透着不真切的缥缈,指引着他坠入黑暗。
蒋雀巡也不知道自己在坚持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的肚子很饿,在吃到那个又红又大的荷包蛋之前,他不应该睡去。
从傍晚到入夜,又从入夜到漆黑,他的身边路过了形形色色的人,有的人视而不见,有的人脚步匆匆,有的人稍作停留,终究还是止步于巷口,没有再继续向里深入。
这大概是他一生中最为安静的时刻。
蒋雀巡思考了很多,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想,因为他所有的思绪,最终都会落在同一个人的身上。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失去了求生的意志,但他的大脑已然给出了否定的答案。
哪怕他的人生仅仅剩下漆黑,他也可以迎着太阳的照射,重新镀上一层明亮的色彩。
他不在乎自我的消融,因为他的自我,根本就不值一提,尤其是在太阳面前。
他会等待到太阳再一次出现。
一片混沌中,他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也许是饿过了头,蒋雀巡的视野中,突然出现了一片阴影,连月亮都被挡在了阴影之外,再也没有一丝的光亮。
一阵恐慌漫上心头,他害怕自己支撑不到天亮,赶紧吃力地挪动自己的脑袋,想要调整到一个适当的角度。
“别扭了。”阴影竟然还会说话,“跟只虫子似的,扭了大半天,结果还在原地。”
声音听起来有点耳熟。
蒋雀巡立即不动了。
他思索了片刻,好不容易意识到了什么,又因为太过激动,差点把自己弄得晕过去。
“都说了别扭了。”舒良无奈地蹲了下来,“难道被打聋了?”
“……太阳。”
蒋雀巡费力地开口。
“什么?”
舒良实在没听清,只好把耳朵凑到他的嘴边。
“太阳。”
蒋雀巡又说了一遍。
“好吧。”舒良抬头望了望夜空中的一钩弯月,“看来是被打傻了。”
“你——”
下一秒,他郑重地清了清喉咙。
“要不要跟我回家?”
还没等到对方回答,舒良就不耐烦地架起了人,扔到了自行车的后座。
是的。
他依旧骑着过去的那辆破自行车。
经历了这么多年,车上的零件是接二连三地坏,他也只能接二连三地换,如今这辆自行车的外观,跟过去相比,已经是大相径庭。
事实上,舒良也无法确定,它究竟还能不能算是从前的那一辆。
总之,骑起来没有什么大问题,还能顺带着接人载物,绝对是家里不可或缺的一员。
舒良哼着走调的小曲,逼得蒋雀巡始终无法闭眼,推着车往家里走去。
连续过了几个坡道之后,蒋雀巡感觉自己已经快要被颠散架了。
尤其是舒良的这个后座,简直有辱了后座之名,说它是由几根烂糟糟的铁丝,随意拼凑出来的产物,一点儿都不算冤枉。
哪怕是一个身体健康的人,坐在这样的座位上面,都会被硌得浑身不适,更别说是伤势惨重的蒋雀巡。
“硬。”
他终于委屈地冒出了一个字。
“硬吗?”舒良马上停了下来,“可是我已经推得很慢了。”
“疼。”
蒋雀巡继续展现着自己的委屈。
“那怎么办?”
舒良很是苦恼。
“背。”
蒋雀巡原本话就不多,负伤了之后,更是变本加厉地成为了一名“单字侠”。
“背?”舒良还没心疼到失去理智,“你比我高,还比我壮,让我背你,你想得倒美。”
语罢,他又继续开始推车,只是速度越来越慢,堪比陆地上的乌龟。
委实是累得不行,哪怕魔音穿耳,蒋雀巡还是渐渐闭上了眼睛。
他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他们还在路上,只是身体没那么疼了,也不再觉得硌得慌。
蒋雀巡本以为是自己的适应能力出众,但当他把眼睛微微撑大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正倚靠在一个不算宽阔的后背上。
舒良腾出一只手托着他,另一只手还得扶住自行车,走得那叫一个举步维艰,怪不得现在还没到家。
“放我下来吧。”蒋雀巡的嗓音沙哑,“我可以自己走。”
“醒了?”舒良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要不是知道你没装,我肯定要怀疑,你是不是故意等到现在才醒,马上就到了,也不差这最后的一小段了,等到了楼梯口,我再把你放下,主要我是真不可能把你扛上楼。”
“好。”
蒋雀巡又闭上了眼睛。
他似乎在静静地感受这种别致的温暖。
“你就没有其他的表示了?”舒良不满地哼唧道,“大哥,好歹说个‘谢’字吧。”
然而,从蒋雀巡嘴里蹦出的字,跟“谢”字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
“我想吃荷包蛋。”
“我告诉你。”舒良气得想撒手,“你别得寸进尺啊。”
“蛋黄又红又大的那种。”蒋雀巡继续强调道。
“……”
最终,他还是吃上了荷包蛋。
只是煎蛋的人,心情太差,不仅煎得破破烂烂,蛋白还一股糊味儿,只剩下蛋黄还勉强能看。
趁着舒良煎蛋的工夫,蒋雀巡大致清理了一下自己的伤口,因为混入了灰尘和泥,他不得不把已经干涸的地方,又重新打湿,再用毛巾擦拭之后,涂上消炎的药水,等待第二次干涸。
整个过程中的疼痛,远超他在自行车后座上的颠簸,但蒋雀巡愣是一声没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等到处理得差不多了,舒良的蛋也煎好了,对方把碗筷放在蒋雀巡的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蒋雀巡就已经三下五除二地扒完了整整四个煎蛋。
“……要不我再去煎几个?”
舒良看得傻眼。
“不用。”蒋雀巡摇头,“饱了。”
“那我帮你处理一下后背的伤口吧。”舒良试探道。
“好。”
蒋雀巡答应得干脆。
舒良本想继续使用面前的这一盆水——
他看得出来,蒋雀巡已经换了好几次,水体的颜色整体不算浑浊,只是微微有点发红,表面还飘着星星点点的灰尘。
但他瞧了又瞧,终究还是下不去手,将叹息咽进肚子,舒良一言不发地端着这盆水,去了一趟厨房,重新换了一盆清澈的温水回来。
舒良示意蒋雀巡把上衣脱掉。
蒋雀巡的身材很好,但舒良此刻完全没有心情欣赏,他恨不得对方生得矮小一点,这样受到的伤害,也会因此而少一点。
“伤到骨头没有?”
他开始处理对方后背上的伤口。
“没有。”蒋雀巡已经确认了这个问题,“我骨头硬。”
他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别急着下结论。”舒良却压根儿笑不出来,“有时候,你伤到了骨头,自己还没感觉,得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
“不用。”蒋雀巡摇了摇头,“如果是那种,自己就能好。”
“你还挺了解啊?”舒良终于短促地笑了一下,却没有高兴的意思,“你干脆开个医馆,给别人号脉问诊得了。”
“不会。”
蒋雀巡非常诚实。
“……”
“又是秦家的人?”安静片刻,舒良总算是说到了正题。
“嗯。”
“至于这么赶尽杀绝吗?”舒良忿忿不平道,“人不是还昏着吗?”
闻言,蒋雀巡却忽然陷入了沉默。
“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舒良逐渐察觉到了不对。
“有。”
良久,蒋雀巡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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