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蒋雀巡险些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六月三十号。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
既是他父母出意外的日子，也是他们的忌日。
他在那一天被迫长大，却是用一种无比残忍的方式。
曾经，他以为自己成熟得过了头，如同一个套进了小孩皮囊的大人，但事实却清清楚楚地告诉他，除了自己的自以为是，他什么都不是。
“我的生日是六月三十号。”舒良又重复了一遍，“这就是我不愿意跟你提起的原因。”
“你是故意的吗？”蒋雀巡面无表情道。
“看你怎么理解‘故意’这两个字了。”舒良主动移开了视线，“六月二十九号的那一晚，除了不想面对第二天的毕业典礼，我还怀揣着一种生日即将到来的恐慌，我不是在找借口推脱，但我确实没有想象中勇敢，我以为，我不会再回头，也不会想念那些被我主动抛开的东西，但谁又能真正地克服孤独呢？”
“你曾经跟我说过，姚阿姨之所以放弃求救，是因为她很孤单，而且是灵魂上的孤单。”舒良神色恍惚地回忆道，“显然，她是一个好人，但我不像她那么无私，因为即将溺毙的时候，我想的不是放手，而是抓住我视野之内的另一个人，哪怕结局是一起沉底，我依旧贪婪这转瞬即逝的生机。”
“人的本性如此。”蒋雀巡终于再度开了口，“但我还是无法原谅你，抱歉。”
“你没必要跟我道歉。”舒良缓慢地摇了摇头，“说起来，你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需要跟我道歉的一个人。”
蒋雀巡选择了沉默以对。
“你知道我哪一刻最后悔吗？”舒良丝毫没有介意对方的无言，“感觉就像是万箭穿心。”
蒋雀巡不知道问题的答案。
事实上，他已经猜不透舒良的任何想法，也不想再浪费一丝一毫的精力去琢磨。
“在你跟我说，你想喝儿童牛奶的时候。”舒良用力地眨了眨眼睛，让浮在表面的水雾，一点点地随着温度蒸发，“是不是特别奇怪？”
但蒋雀巡仅仅是安静地看着他。
“我确实不太正常，就连这种严肃的场景，都跟闹着玩儿似的。”舒良渐渐笑不出来了，“如果没有我，如果我压根儿就不存在，世界或许还是一样，但肯定有很多人，能够幸福美满地生活下去。”
“猜想罢了。”蒋雀巡却再度将他拉回了现实，“不是吗？”
“……是啊。”舒良愣了一下，“算了，不说这个了，我说得难受，你也听得难受，我正好还想问问你，你是如何确认，当时住在你家楼上的老太太，患有罕见的蓝黄色盲？”
“我原本只是怀疑，去了一趟之后，才证实了我的猜测。”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老太太前几年去世了，我问了她的家人，跟她血缘关系最近的那几位，全部都不知情，只有老人的曾孙女，隐约察觉到了老人的病情。”
“曾孙女？”舒良满脸讶异，“她是怎么察觉到的？”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老师会给表现优异的孩子，发一瓶牛奶，她拿到了香蕉的口味，却没舍得喝，一直忍耐到回家，送给了她的太奶奶，老人一直抓着纸盒，也没舍得喝，仅仅是问了她一句，香蕉为什么是红色的，她当时没听懂，还以为老人是在跟她开玩笑，直到听完我的问题，她才回想起了这件事。”蒋雀巡条理清晰地回答道。
“原来如此。”舒良终于恍然大悟，“所以又是骨肉……这就是骨肉的力量吗……”
舒良缓缓地垂下双眼。
他好像一生都离不开“骨肉”这两个字。
他从未心存侥幸，但他总是希望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慢到蒋雀巡不再在意他的存在，慢到他可以坦然面对自己的过往。
“你还有事瞒着我吗？”蒋雀巡试探道。
“有。”舒良立刻点了点头，“但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什么？”
“我把你背包里的录音笔拿走了。”舒良老实交代道，“就是审问康正诚的那一次。”
“嗯。”
蒋雀巡果然一点儿都不吃惊。
“我把后面的内容删了，仅仅留下了前半段，也就是他坦白自己罪行的那部分。”舒良继续说道，“我听过了，那一段基本都是我问，然后他说，你一直没开口，所以也免去了编辑的工夫，我把文件拷贝了两份，一份匿名寄给了警方，一份发送到了他公司的邮箱，希望能够有点用处。”
蒋雀巡又开始不说话了，但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舒良的侧脸。
“早知道……就不删了。”舒良失笑道，“反正你也不肯走。”
“对。”这一次，蒋雀巡却回应得异常迅速，“不肯。”
“事实证明，拿一个骨灰盒当信物，真的一点儿都不吉利。”舒良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再考虑一下呗。”
“不考虑了。”
蒋雀巡态度坚决。
弥漫在空气里的煤气味儿，已经越来越重，让人说话都带着呛，却没人愿意起身去厨房，稍微看上那么一眼。
可能过了好一会儿，也可能仅仅是片刻，淅淅沥沥的雨声，逐渐隐没在了黑夜，连藕断丝连的尾音都不再有。
“雨停了。”
舒良怔怔地望着窗外。
“嗯。”
蒋雀巡微微点头。
“说真的，你去一趟楼下吧。”舒良仍旧没有死心，“一来一回，其实也用不了多久。”
“不去。”
蒋雀巡回答得毫不犹豫。
“……”
舒良似乎没辙了。
“我没骗你。”少顷，他再接再厉道，“我真的给你准备了礼物，位置也确实是在楼下，你去看看吧。”
“是吗？”蒋雀巡挑了挑眉毛，“但我已经醉了，不想动，你直接告诉我吧。”
“可以是可以。”舒良不情不愿道，“但语言哪里比得上实物生动？”
“我更愿意听你说。”
蒋雀巡甚至主动将耳朵凑了过去。
“好吧。”
舒良终于认输了。
“我把给你的那份礼物，埋在了一个石块的下面，你应该还记得那个石块，你第一次偷偷在夜里跟着我的时候，我就是搬了那个石块，爬上树，救了一只小狸花。”
“我记得。”闻言，蒋雀巡死气沉沉的脸庞上，终于浮现出一丝动容，“为什么要埋在那里？”
“为了纪念吧。”舒良自己都说不清楚，“那个石块被我搬走之后，一直没有移动，‘活’得风生水起，有时候，我还挺羡慕它的，不用说话，也不用寻求呵护，只是随便卧在一个地方，就会自然而然有它的用处。”
“礼物是什么？”
蒋雀巡直接问到了重点。
“一个很特别的东西。”舒良倏然一笑，“反正已经被撕破了，我本想留下一半，或者影印一份新的，但我忽然觉得这样也挺好，最起码，我们之间确实应该是泾渭分明，这样才会互不相欠。”
他一边絮絮叨叨，一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打火机，模样十分眼熟，似乎是第一次给蒋雀巡庆祝生日的时候，因为那场购买蛋糕的乌龙事件，遗留下来的配件之一。
证据就是打火机正面那些祥瑞的山水图案，虽然已经磨损了大半，但还有些许的残留，让人仅仅瞥上一眼，就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当年。
“什么？”
蒋雀巡却愕然地抬起头。
这绝对是他今天情绪波动最为激烈的一次。
不，也许不仅仅是今天，他好像把这辈子的情绪，都一股脑地释放在了此时此刻。
“我买了你的画。”
舒良笑着点燃了手里的打火机。
正文完结啦。
接下来，还有一到两个番外。
虽然数据比较平淡，但能够完成一个25w字左右的中长篇，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最后，如果有小可爱在看，送你一个大大的飞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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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第六十二章：礼物（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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