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歇,屏风之后,一人步出,灯光映射下,黑衣加身,身姿如松之挺拔,气势似日之炽烈,此人非他,正是久违的木公。
顾星舒起身向他拱手行礼:“木将军,久仰大名。”
木公从他进来便盯着他,此刻眼光如距依旧盯着他那看不清的脸:“顾三公子,木某千里迢迢来赴约,你却连面都不能示人?”
顾星舒没回话,坐下搓了搓手才不情愿道:“不是见不得人,是这屋子太冷了。”
也不是他娇气,是顾衡这副身体太弱了。
“……”
木公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坐下后讥笑道:“男子汉大丈夫,怎的如此娇气,顾三公子,你要是去了我辽东,就你这样的可是要被冻死的。”
顾星舒气得双颊抽搐,但不发作。
“倘若木公多烧一些碳火,顾某也不至于这样娇弱。比起大将军自然逊色了点,若是有一天死在辽东了,那也算如愿了。”
顾星舒暖和了一会才抬手慢慢将斗篷取下。
坐在对面的木公由最初的轻蔑转为惊愕,目光逐渐凝重,当那熟悉的面容缓缓显露在他眼前时,他不禁低声喃喃:“你……顾将军?”
顾星舒嘲笑一声:“在下顾府三公子,顾将军乃是大楚一品镇国将军,小人可比不得。”
说时迟那时快,木公抬手便向他砍去,要是前世顾星舒会和他比一比,如今嘛,算了,保命要紧。
于是他淡定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反正你也不敢打我,更不敢杀了我,想试探他的武功,偏偏他就不出手。
眼看那劲儿有力的手刀马上劈到顾星舒脸上,奈何本人丝毫不慌不忙,还在整理他的衣服。木公转而将手一掌劈在桌上,那圆桌顿时成了两半。
顾星舒:“……”
在外面守着的顺滕听到声音破门而入,木公不理还在原地不动的顾星舒,转身将冲进来的顺滕一脚踢了出去,又将门关上。
顾星舒站起来疾言厉色:“木公欺负我这个羸弱也就罢了,怎的堂堂一个将军连我家孩子都要欺负?”
木公拍了拍手对着外面喊了一声:“好好看好你的门,不然我揍你家公子!”
顾星舒:“……”
顺滕拍拍屁股上的雪,怕打着门:“……你,你欺负人!我家公子身体不好,要是今日公子有个三长两短,我顺滕一定跑去木府门前上吊自杀!”
“……”
顾星舒心里偷笑,这孩子从哪学来的耍泼,不过对付木公这种无赖子,还挺管用。
“顾公子,我想知道你为何晓得这个地方?”木公将劈成两半的桌子又重新对在一起,随便拿了条绳子固定住,就算复原了。
顾星舒说:“受故人之托,自然知道。”
“哪个故人?”木公盯着他,咄咄逼人,再问,“是皇城这位,还是为国捐躯那位?”
“两者都有。”顾星舒看了眼桌腿,觉得不靠谱,于是起身搬着凳子坐在碳火跟前,这才觉得全身都暖和了,“木公不如先与我讲讲当年顾将军去和亲以后营地发生的事情吧。”
语气平和,话里却是充满了命令的意思。
木公不动,远远望着他的侧脸,眯着眼睛突然说:“如果你承认是顾将军之子,那么该唤我一声叔叔,有求于人,可要先学会低头。”
顾星舒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
他没听错吧?
木公怀疑他是顾星舒的儿子,他……他居然怀疑自己是自己的儿子?
“怎么样?被我说中了吧?”木公一脸得意。
顾星舒腾一下站起来,提起裙摆指着木公就骂:“你特喵脑子进水了?顾将军死时才多少岁,你哥哥我如今都二八了,比那位顾将军都大,你哪只眼睛看到他生了龙凤胎?!”
木公瞪大了眼睛:“……”
回神后才反应过来,心中叫苦:我滴个爷爷啊,皇上怎会想到问这个没头脑的问题?
太丢人了!
顾星舒作势还要骂人,木公赶紧起身扫了眼暗处,咳嗽几声来掩饰尴尬。
他道:“如不是亲儿,那又怎么解释你与他那般相似?木某可不信巧合这种事情。”
顾星舒哼笑一声,并不回答他这个问题。
“顾公子,若是你说谎了,你顾家上下几十口人可就得被你连累了。”木公望着他一字一句说,“可要想好了怎么回答。”
“说出来不怕木公笑话,我顾衡有幸能与大楚一品镇国将军相识,十年前顾将军又救过我顾家,所以。”
木公看着他,顾星舒也盯着他,露出淡淡而又让人惊骇的笑容,说,“我要为顾将军平反昭雪!”
木公在其深沉而狠辣的目光震慑下,陷入了沉思。这并非出于恐惧,而是他回想起了当年满都拉图的那场烈焰风暴,他焚烧了大楚众多士兵,将焦黑的遗体弃置于城门前。顾星舒望向满都拉图的眼神,亦如现在这般深沉。
狠,忍,悲,却依旧坚定的让人害怕。
“平反昭雪?”
木公随意地在指尖把玩着一柄精致的匕首,顾星舒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熟悉的物件——正是他昔日赠予楚萧的珍贵之物。这把匕首,究竟如何在木公的手中重现?
“顾公子怕是要闹笑话了,顾将军为国捐躯,你要为他平什么反?昭什么雪!”最后那几个字木公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如果不是不允许,他现场就能立马杀了顾衡!
顾星舒从那把匕首上挪开视线,冷笑道:“顾将军究竟怎么死的,木公当真不知吗?”
他不给木公反驳的机会,看着碳火愤愤道:“当年他去和亲以后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认定他就是卖国贼,为大楚苦守辽东五年有余,每日都在刀尖上活着,回来却被皇上乱箭射死!顾将军是否叛国贼?是否真的手握重权不肯交与皇上,难道你木公真的不知吗?!”
顾星舒最终忍不住大声咆哮起来,他眼眶泛红地瞪着木公,再次激愤地质疑道。
“当年顾星舒去和亲压根就没给你传过任何书信,当时你作为主帅第一时间不是验证真伪,而是将此信交给皇上。我想问问木将军,顾星舒若是真要叛变,为何他杀了达尔罕还要回来?为何他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一个不足以让他付出生命的人去冒险!”
顾星舒的情绪愈发激动,言辞间透着颤抖,最终他的声音中掺杂了呜咽与低吼,至今仍旧有人声称他是为国捐躯的英雄?然而,为国捐躯的真正含义,难道就是未经审讯便遭乱箭穿心,草率丧命?甚至那些与他容貌相仿的无辜之人,也难逃被斩首的命运!
“何为忠臣?何为誓言?在我眼中,不过是虚无的妄谈!”顾星舒紧握着不住颤抖的双手,他对楚萧怀有深深的憎恨,同样对木公当年作为统帅,未曾细查便将密信直接交付楚萧的行为,也感到切齿的愤怒。
楚萧心眼很小,他眼里根本不容沙子!
木公默默听着,一句话都没反驳出来。
当年的事情他后来查证过,可不论哪一项证据都在指向顾星舒要谋反,他是个武将,他的命令只听于皇上,他不懂顾星舒和皇上之间有什么问题,他只清楚,当时那封信是他的亲卫许虎送来的。
良久后,木公从怀里掏出一沓东西放在桌上,他看着那些泛黄的纸张,轻声道:“你说我们诬陷顾星舒谋反,你既然要为他平反,也能找到我,说明你已经知道了当年空寂崖的事情。”
“那么,你知道这些东西都是什么吗?”
顾星舒立刻起身趋前审视,那些信件均为他当年远赴和亲之后所写,每一封都明确无误地标注着日期,意图与达尔罕联手,企图吞并大楚。更有甚者,其中不乏他与朝中重臣相互勾结的证据。
每一纸函件都足以让他身首异处,件件皆盖有他私人印章的烙印,笔迹更是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你说顾星舒不谋反,皇上不同意他和亲,京城已经想到了对策让他返京,可他做了什么?他不仅违抗圣命,还私自将辽东几百名妇女送给达尔罕部落享用!”
顾星舒目光凝滞,面对那些信件已是无言以对,眼中布满血丝,双腿不自主地颤抖,手中那薄弱的一张纸仿佛承载着千钧之重。此时,他听闻此言,便定格在原地,动弹不得。
木公狠狠地说:“他作为臣子,该听皇命,三番五次违抗圣旨,私自调动大军前往番属边境埋伏,我想问问顾三公子,你要替他平反昭雪,你哪里来的自信!”
“不可能!”顾星舒将信拍在桌上,他红着眼义愤填膺,一字一句道,“顾星舒没有叛国,你们所谓的这些信他根本就不知道!”
“我凭什么相信你?”木公嗤之以鼻,“你以为你是谁?今天你敢在这里提顾星舒,我就可以将你交给皇上!”
“那你交啊!”顾星舒也怒喝道,“你告诉他,我顾衡只要活着一天,顾星舒的事我就要查个水落石出,还他清白!”
“找死!”木公掐住了他的脖子,顾星舒怒目而视,丝毫不怕,“有本事你杀了我!”
木公出身行伍,臂力惊人。他仅需一掌,便能将坚固的桌案轻松裂开;单手提起重达五十斤的兵器,亦是不费吹灰之力。
要掐死一个顾星舒,轻而易举。
但他不能,理智告诉他,这个人问题很大,他不仅知道当年的事情,还知道顾星舒死在了空寂崖,更奇怪的是能够送信给他,那信和顾星舒的字迹也是一模一样。
甚至如今脚下踩得这片土地,当年只有三人知道,顾衡却准确无误的找到了这里!
谁也没法解释这诡异的一切,顾星舒确确实实死了,他亲眼看到皇上将他葬在皇陵旁边,至今那墓穴都未封住。
这个人的身份有没有问题那不是他该关心的事,但他至少要帮楚萧验证这个人到底是怎么知道顾星舒,为什么会替顾星舒平反。
“杀了你,太便宜你顾家了!”
“咳咳咳!”
顾星舒被狠狠地摔倒在地,他手按着胸口,急促地呼吸着,那令人窒息的感觉虽令他不适,但他更惧怕的是,即便再次含冤离世,依旧难以洗清自己的冤屈。
“顾三公子,木某乃是一介粗人,不如公子娇贵,若是你就这点本事,恕在下才疏学浅,告辞!”
“木将军!”顾星舒闭了闭眼睛,将那些不堪全部藏了起来,他颤声道,“能否听顾某讲完,将军再给定罪。”
木公缓缓推开了一扇闭合的门扉,冷风如刀,一阵阵地侵袭而来,激荡在顾星舒的心头。他静坐于地,无意起身,周身寒意逼人,却不及心底的那股寒意。
在此时,唯一能给予他援手的人唯有木公。木公今日独自前来相见,显然是暗自隐匿了楚萧,他对往昔之事亦心存疑窦。
“公子!”
顺滕见门开了,连忙跑进来将坐在地上的顾星舒扶起来,将他的披风系好,起身就要去找木公,胳膊却被顾星舒拉住了。
“去告诉二哥,我晚点回去。”
“公子,你身体……”
“去!”顾星舒沉声道,“不要让我再讲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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