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衡年长他几岁,今年已是二八之年,却因心中另有所属,且那人是一位男子,使得他尚未成亲。然而,这若是位女子年至二八仍未婚配,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显而易见,顾衡三公子身上藏着的秘密也不在少数。
晚饭时一家几口人坐在一起,顾星树见到了大嫂。大嫂是那柳州知府千金,与大哥顾诞青梅竹马,小时候便定有婚约,是份良缘。
“洵儿见过三叔。”
顾星舒抬手摸了摸五岁孩子的脑袋,这是大哥顾诞的儿子,当年为了生这孩子,柳氏差点难产。
“洵儿乖。”顾星舒拱手,“见过大嫂。”
柳氏连忙起身:“三弟不必客气,你大哥军务繁忙不能及时赶来,还望三弟不要见怪。”
顾星舒坐下,对坐在上位的顾守恒和贾氏一一问候才说:“大嫂这才是客气了,等大哥回来我兄弟定要痛饮几杯才是。”
“行了,快吃饭吧,等你大哥二哥回来咱父子再好好喝点。”顾守恒笑意浓浓。
他这人本就没有什么大志向,妻儿老小平安皆可,虽说三儿子沉睡大半年没少被人议论,可他也不甚在乎,他有三个儿子,各个都成材,如今孙儿也有了,他已满足。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了顿饭,这是顾星舒上一世很少有的待遇。
他自幼失去双亲,因此对现在的家庭温馨颇感陌生。在沙场征战,他随遇而安,只求一饱。如今时逢太平盛世,他亦可算得上是安享晚年之福。
餐后,书房里,父子俩正沉浸于棋盘对弈之中。对于顾守恒而言,下棋是他唯一的消遣,每逢见到他人,总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棋技,然而,他的棋艺实则并未达到精湛之境。
顾星舒素来是个豪放之人,对于下棋这类文人的雅兴,他实在是不擅长。偏偏顾衡却是个琴棋书画无不涉猎的才子,然而他的遗憾在于博而不精,样样都学,却无一精通。
看样子他确实是在往“小姐”的方向发展。
“听说你如今不喜欢那花花绿绿的衣服了?”顾守恒先开了口,语气满是调侃,“往日你不是最喜欢么。”
“……”
顾星舒心想你儿子喜欢,我可不喜欢。
顾星舒说:“堂堂七尺男儿穿女人衣服确有不妥。”
顾守恒奇怪的瞟了他一眼,没说话。
“父亲,恕孩儿愚昧,不知父亲为何要将儿子培养成三小姐?”顾星舒没有找到记忆,所以只能装作自己不记得了,“我已经记不得自己为何这般了。”
白子落下,黑子被围,顾星舒输了。
顾守恒轻叹一声,良久后才开口。
“衡儿可记得爹爹给你提起过的一个人?”
顾星舒轻轻摇头,尽管他的记忆中蕴含着顾衡的痕迹,但仅限于对基础事物的认知,至于其他人物与事件均已模糊不清。
顾守恒重新整理好棋盘,先行落下白子,顾星舒则紧跟着落下一枚黑子。
“德安二年,我们一家人之所以能活到现在,是因为有一个人在皇上面前求情。”
顾星舒心中一动,然而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当时不过信口开河,未曾料到楚萧竟会应允,此刻反思,这转变三公子为三小姐的风波,与此事似乎也脱不了关系。
顾守恒投来一瞥,轻轻拾起棋子,归位后,便转身,留给了顾星舒一个背影。
“那是我大楚顶天立地的男儿郎啊,当年你还不知道事情如何,但肯定听说过顾星舒这个名字。”
当年他们都还不在清州,只有顾守恒一人前来清州任职,所以顾衡对京城发生的事情并不清楚。
“从我第一次见到他就觉得很不可思议,觉得这世界上怎会有这么神乎其的事情。”顾守恒仿佛想到了当年的事情。
德安二年,太子党全部铲除,他顾家只是太子母妃的远房表亲,按血缘都不是很近,但倒霉就倒霉在,当时他才被太子调回清州做知府,所以楚萧视他为太子党。
成王败寇,太子党的下场不是灭门,就是被流放,哪一样结局都会死于非命,但他当日很庆幸在御书房被问话时顾星舒在。
“仅仅是一刹那的相见,那时顾将军或许仅是出于对老臣的怜悯与慰藉,然而,正是他的这一举措,拯救了顾氏一门三十四口的生计。”
“他……他。”
顾星舒欲探询他的近况,明知自己已经与世长辞,但他依旧按捺不住好奇心,想知道在众人的眼中,他是否已被定性为通敌卖国的叛徒。
然而,这些话语始终未能脱口而出,内心如同被利刃割痛,既苦闷又渴望得知更多的消息。
“他和皇上之间的事情很复杂。”顾守恒仿佛在叹息一代枭雄坠落,“德安五年,顾将军为国捐躯。”
“什么?”顾星舒睁着通红的眼睛,猛地站了起来,“……为国捐躯?”
“是啊。”
顾守恒转身这才发现他脸色非常难看,让他坐下又叫人去煎药拿来,这才给他重头讲起。
“当时听说顾将军私自去了藩属和亲,在奋勇杀敌时,取了达尔罕的首级,可他也没能回来。”
顾星舒错愕不已,咬紧了牙关提醒自己,这是假的,一切都是楚萧骗人的!
他回来了,他不仅回来了,还被楚萧射杀了!
“其实到底是为国捐躯,还是怎么死的只有皇上知道。都说顾将军当时到了京城外,但皇上没让他进来,随后带人亲自杀了顾将军。”
顾星舒只觉浑身发冷,他像脱水一样艰难的开口:“为什么要杀了他?顾将军……可是辽东大战的第一功臣。”
“谁也说不清,这也是为什么说顾将军和皇上之间的事情很复杂。”顾守恒落下一颗棋子,继续说,“当时只是百姓远远看到密密麻麻全是御林军,血染红了整个空寂崖。后来听兵部说,当日确实消失了两万以上的御林军,无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至今了无音讯。”
顾星舒问:“父亲可认识林子雄?”
“御林军前统领,死了。”顾守恒示意他把药喝了,又把旁边的糖往他跟前推了推。
顾星舒一饮而尽,急切地追问:“死了?”
顾守恒点头:“德安五年,林子雄在德阳门前被五马分尸。”
“为……何?”
“因为他私自带兵出城。”
顾守恒声音放小了点,这事他不曾给小儿子提过,也清楚这事提不得,那是要被砍头的,可儿子好不容易醒来,他又藏不住事情,说出来给儿子听听也无妨。
“那两万多的御林军,是被林子雄私自带出去,为的就是猎杀顾将军。”
顾星舒哼笑道:“父亲相信这般说辞?”
顾守恒摸摸鼻子:“当然不信,但皇上都说了,谁还敢不信。”
顾星舒心情沉重,不愿再触及这个名字,于是巧妙地转移了话题:“可是,顾将军的离世,与我又有何干涉?”
顾星舒怎么都想不明白,就算他死了楚萧心里愧疚杀了当时在场所有的人,可这和顾衡根本没关系啊。
“这就是刚刚告诉你,父亲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顾守恒看了他一眼,才说,“德安六年,准确应该说是顾将军死后,皇上简直变了个人一样。你别看如今百姓安居乐业,可谁都清楚皇上渐渐从一个明君成了专横、残暴,一言不合就要砍头的残君,百姓,朝纲怨声载道。”
顾星舒眉头紧蹙。
“大楚有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得提起顾星舒将军,谁提杀谁,谁提砍谁。”
“……他就……那么恨顾将军?”顾星舒倒吸一口冷气。
“不知是恨还是其他,总之顾将军不能让人提起。当时从辽东归来的士兵要见顾将军,但皇上已经下旨,说顾将军为国捐躯了,那次士兵们差点造反,一夜之间折损了数万人马,从此君王不再允许顾星舒出现在他耳朵里。”
顾星舒必须依靠着什么才能坐稳,他低着头不语,那黑黑的瞳仁此刻却像一个火球在慢慢滚大。
“德安七年,皇上前去空寂崖时遇到一女子,听说与那顾将军十分相似,但那女子已为人妻,且有孕在身,皇上回去后让人连夜灭了那一家三口。”
“什么?!”顾星舒再次震惊,“他怎么下得去手!”
顾守恒倒是面无表情,也或许是因为过去太久,遗忘了。
“所以衡儿,你知道为什么父亲一定让你穿女装不出门吗?”
顾星舒这才反应过来,他“蹭”站起来,瞪着赤红的眼睛盯着顾守恒,顾守恒也盯着他,一字一句说。
“你和顾星舒将军,几乎长的一模一样。”
顾星舒怔愣片刻立马去照镜子,从醒来到如今他没看过自己如今的模样是圆是扁,更不知道顾衡的容貌竟同他一般无二!
“德安八年,京城一切安定,我接你们回来时就同你母亲商量,当时为了安全,你也同意了,大概你睡太久,都忘记了。”顾守恒当他这么大的反应是后悔了,过去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是父亲无用,要是当时辞退官职回家种地,或许我儿这辈子也能像顾将军那样做个顶天立地男子汉,没曾想……唉。”
顾星舒说不出话来,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试图找出一些不同之处,可没有,就连声音都和他一样相似,唯独不一样的,就是脖子里那块玉佩没了,身上多了几处烫伤。
“不过……有件事情希望你知道。”顾守恒吞吞吐吐。
顾星舒从镜子里抬头看向父亲。
“……你穿女装并不是父亲逼的,你从小便喜欢,后来来到清州父亲也不曾逼过你,都是你自愿的。”顾守恒说完便溜了,生怕下一秒被儿子打似的。
顾星舒:“……”
他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久久不能言语,两世为人他都摆脱不了楚萧带给他的伤害,他亲手将自己斩杀却又说成为国捐躯,说爱他,要娶他当皇后最终却抵不过猜忌。
他以为重活一世他已经看开了,但没有。
楚萧,他不得不恨,他恨死楚萧了!
……
这晚谈话过后,顾星舒又病了几日。
他始终说服不了自己去接受这一切,他不愿意被他的权利左右,可他又不得不低头苟活于世。
床上瘫了几天后,顾星舒终于又打开了衣柜,挑了一件天青色上衣,看起来不那么暴露的衣服出来穿上,他若是想出门,若是想活命,若是想让这一大家子好好活着,他就得向势力低头。
这个所谓的势力就是楚萧。
如今朝堂之上局势如何,他尚未全然明了。然而,只要战火不燃,大楚便得以安宁。楚萧年幼,立太子之事宜尚不急于一时。几位藩王,皆在他生前已被暗中剪除。环顾四周,能够与他抗衡的生者,恐怕寥寥无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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