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没有一点预兆的砸下来,将战火摧残的王城洗刷干净。
砌了二十年都不曾遭受过一次战火的内城墙一夜中承受刮骨之痛,看着脚下成山的尸体流下了悲悯的眼泪。
吴王孙宫殿内,十数灯树齐齐摆开,将室内照的灯火通明。
床边乌泱泱的跪了一群人,破雪捧着姜汤进来,大气也不敢出。偏偏这地面是空心的,走一步响一声,她怎么放轻步子都没用。
她没了耐心,干脆就随它了。
老医官探完脉,满头大汗,话也不说直接跪下来磕头。
“在下学艺不精,解不了王孙的毒啊!”
宣止盈坐在床边,看着逢青卓的脸,像是丢了魂。当老医官的那句‘学艺不精’出来时,她心里居然生出了一点果然如此的悲戚。
回来那天,她从刺客手中救下了逢青卓,以为改写了他的命运,却只将他中毒的时间往后推迟了一日。郑祁韩反叛的事被她提前揭发,王城依旧没有免掉一场腥风血雨。
好像冥冥之中,一切都回到原点。
“不怪你,下去吧。”
老医官双腿发软,好几下站不起来,破雪好心搭了把手。
宣止盈平静的看了一眼跪着的燕将军等人:“你们也下去。”
燕将军猛地抬头,虎目含泪:“属下护卫不力,罪该万死。”
“你是将军,死也该死在战场上。”
宣止盈接过碗,饮下姜汤,暖意从喉咙延伸到心口,她把碗还给破雪,遣退了其他护卫。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亲自扶起燕将军:“现在要做的,是替王孙守好王城。”
宣止盈凝重道:“吴王带走了王城的主力,我们能调度的只有内城的四支禁军,总计人数不到一万人,这还不算上此站折损的数目。瞿安城援军四千,解临城援军四千,兵力与我们相若,这六位主将中只要有一位生出异心,王城都会再度陷入战火。”
“属下愿——”
宣止盈淡淡打断他:“控制住他们是我的事。”
燕将军瞪大眼睛。
虽然他知道准王孙妃能力超群,可也没有以一敌万的本事啊。
宣止盈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收回手,淡淡道:“护卫被我以治伤之名控制住了,细作全部被杀死,只剩了一个还在解毒的百里念乡,只要能瞒到吴王回来,此难就算过去。”
“可离吴王殿下回来还有三天呢。”
一旦有人生了疑心想要见王孙,绝对会露馅!
还有……
燕将军担忧地问:“王孙中的毒是真的没有解药吗?”
宣止盈心一痛,偏过头,缓慢而清晰道:“我会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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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中,宣止盈高坐上堂,听着几位将军的汇报。
潜蛟军将军公孙续管辖城内河运,第一个开口:“昨夜经水路的不多,我们抓到了十九个,有五个是城里的百姓,今早核对身份后放回去了。”
“这么说公孙将军,你们才抓到十四个?”
黑煞军将军冯招无情大笑。他爷爷是吴州的占山大王,被当时还是尹朝将军的吴王招安,不过也就做个不大不小的官,吴王占吴自封后,他被选拔进了黑煞军,一路做到了将军,战功赫赫。
公孙续不服气:“他们不走水路我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们一个人都没损失,这人头净赚。”
冯招笑:“我们杀了两百来个,还不算上投降的。”
“是了是了,你们厉害。”
公孙续的语气一点也不真诚。
宣止盈放下茶,转头问:“连将军呢?”
裘狼抢话:“他肯定首功啊,一箭射杀郑祁韩,那尹朝细作命都不要了扑他身上,两个人你侬我侬难舍难分……”
连仲明扫他一眼,眸光淡淡的。
裘狼:“看什么,没死吗?我听你的人说的。”
连仲明没搭理他,语气恭敬道:“敌军死伤三百余人,我军伤五十余人,死十九人,多亏两城援军到的及时,避免了更大伤亡。”
一旁有些插不上话的颜如婴和钱止蔚如沐春风,腰都挺直了些。
宣止盈适时开口:“的确要多谢两位。”
“不不不,都是准王孙妃神机妙算,我们才能出一份力。”
宣止盈微微一笑:“功就是功,不必谦虚。不过将军们把兵都带过来,两城守备空虚,若是有细作趁机而入,王城之乱恐会再次发生。”
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这是在……赶人?!
他们才坐下来,茶都没喝两口啊……
冯招怔怔开口:“准王……”
连仲明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他们的表情,有些愕然,倒没有气愤。
宣止盈也看过来,笑着:“待吴王殿下回来,我一定请他为将军们论功行赏。”
颜如婴先反应过来,行礼:“准王孙妃说的是,我们这就回去。”
说完顺带拽了一把钱止蔚,二人一同行礼告退,屋内只剩了他们几人。
人影刚消失在拐角,宣止盈的笑容立刻消失,顿时气氛沉闷下来。
连仲明心说果然如此,主动给下属使了个眼色,让他监视这两人有没有老实离开。
能坐上将军之位的就没有蠢货,冯招率先开口:“准王孙妃,出什么事了?”
宣止盈不答反问:“将军对吴地忠心几何?”
冯招拍着胸脯:“我自然是忠心不二。”
宣止盈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唇边忽然绽放一抹笑容。
“有何为证?”
自己刚刚才从战场上回来,这还不够证明吗?
冯招皱起眉头,心中不悦地想,难不成她是在怀疑自己?
“吴王还没封王我爷爷就跟着他了,快四十年过去,到我这里第三代,我冯家全家都扎根在王城。这些年我们冯家人为吴地出生入死,我的好些个堂兄折在战场上,这都是我们忠心的铁证!”
宣止盈转向其他人:“其他将军怎么说?”
裘狼立刻站出来:“我是吴王亲卫出身,自然一心认准他。”
公孙续生怕说晚了显得自己犹豫,也抢着道:“若不是吴王,我还在撇头江上捞鱼呢,怎会有今日成就?”
连仲明站起来,朝宣止盈躬身行礼:“准王孙妃若是不信,连某任凭处置。”
这句话引的其他人纷纷侧目。
连仲明相当于说,只要你怀疑我,不必有任何证据,直接杀了了事。
众人咬牙:“……”
够狠!
“既然将军们都这样说,那我就放心了。”
宣止盈拍了拍手,屏风后面的小月亮端着四个圆形木盒出来,每经过一个人便奉一盒。
裘狼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躺着一条指甲大小的黑色虫子。
冯招好奇道:“准王孙妃,这是……”
“蛊。”
“啪嗒!”
公孙续的盒子掉在地上,蛊虫被摔出来。
它仿佛才醒,将原本蜷缩的身体舒展开,成团的身子化作丝线粗细的长虫,在地上缓缓的爬行。
公孙续脸色惨白,怕宣止盈发作想捡起来,手却不听使唤的僵着,一动也不动。
平常咋咋呼呼的裘狼顿时被烫了手般,将盒子放回去。
冯招见她的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瞬间青着脸站起来:“你这是干什么?你们蛊师不是不允许对普通人下蛊吗?”
“既然冯将军知道我们的规矩,那我也不必费心说服各位了。”
她起身朝他们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王孙中毒昏迷,恐有贼人作乱,王城必需上下一心,齐齐等待吴王殿下回来。”
冯招皱眉:“你这是不信我们?”
宣止盈轻轻一笑,蹲下去,一把掐住地上的蛊虫。
它拼命地扭动身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像是婴儿的啼叫,又像是夜枭的尖鸣。
她捏着它,就像是捏着一只无足轻重的虫子。
“此蛊名为千足蛊,用的都是马陆、蜈蚣等千足毒物,七日内若不能解,便会七窍流血突然暴毙。”
宣止盈语调轻柔,好似同他们商量般:“谁第一个来?”
冯招下意识后退一步,眼底全是警惕。
宣止盈素来以柔善之貌出现在他们面前,他都要忘了,这人可是终年与毒虫做伴的蛊师!
她已经将王孙中毒的事事先告知,说明根本没给他们拒绝的余地,只有敬酒和罚酒的区别。
冯招可不是什么死忠的人,他们山匪根本就不认主不主,能有好日子过的才是大当家。
昔年他爷爷跟随吴王,先是考虑就算帮了尹朝,有吴王在前也绝不会能在吴州当将军,其次想的是他未必能在吴王眼皮子底下溜进尹朝地界占一块新地盘,最后才是什么情谊不情谊的。
冯招咬着牙想:吴王当了快四十年,尹朝还没将他拿下,现在又被这女人拔出来那么多细作……现在还不是下船的时候。
正当他发愣的时候,连仲明端着木盒走到他和宣止盈中间。
“怎么做?”
宣止盈含着笑,与他对视了一眼,随后将他的盒子拿走,把蛊虫放在他手心上。
连仲明只觉手心微微刺痛,它便钻了进去。他静静感受了片刻,并没有觉得有何异常。
宣止盈双手交叠,躬身一拜:“多谢将军体谅。”
随后,她看向剩下的三个人:“正如冯将军所说,蛊师不能对普通人下蛊,一旦被发现,蛊师三脉会合力追杀,不死不绝。”
不死不绝……
公孙续的心霎时一跳,不动声色的偷瞄了眼裘狼。他紧紧攥着盒子,面色凝重。
宣止盈后退一步,朝他们三人深深一拜。
“所以诸君,我已将把柄送至你们手中,只要吴王回来,我定会为各位解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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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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