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回家以后，一定要狠狠睡上一觉。靠在座位上昏沉似将要睡去的暨景如此想着，无知无觉中喃喃出声，含糊地将字句在口中翻来覆去一遍，饶是仇珩也没办法解读出个中含义。
但显而易见的，在两年朝夕相伴的生活中，学者早早摸透了同伴的习性，断定对方在此时不可能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意见，因此听不懂也随他去了。
一如无数次返程时做的那样，他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着那“木石之水”距离自己愈来愈近。
那座城就这样一步步奔向归乡的旅人们，抑或是旅人投奔回她的怀抱。
奔腾汹涌的河水将她一分为二，如同在完美的圆上沿着直径切开一刀，而后又流入周围环绕的群山之中。
水从群山中奔涌而来，又朝着群山去。菏泽而过，生机勃勃。
自此，木与石构筑的城便冠以不息水脉之名，为人称传于口中。
“这是附近唯一的‘温室’。”在未曾褪色半分的记忆中，仇珩抱着半昏迷的戎久，如此对身旁的同伴说着。
“我们之前没有途经这里。等到安顿好她以后，你可以去转转。” 随即便带着暨景向城内的“园丁”暂居地走去。
他稍微将臂弯之间过于单薄的人揽紧了些，饶是已经为她披上了厚厚的御寒衣物，女孩仍然面色苍白，没什么好转。
仇珩清楚自己不可能带着另外二人一直住在暂居地，但重伤的女孩迫切需要停下休息，当下没有时间与精力留给他们置办长期住宅。
彼时寡言的学者将仍昏迷不醒的人平放在简陋却干净的床铺上，为对方仔细铺盖上被褥，密不透风的将她裹在其中，动作滞涩却并不像第一次做。
细嫩的皮肤与粗糙的布料相摩擦，即便如此轻柔也还是惹得她在梦中皱了眉头。
许是牵扯到了伤口，仇珩如此想着。他试探着伸出手，似乎想要抚平那两三道轻浅的沟壑，但胳膊只抬起一点，便复而落下。
从走进房间开始，暨景便被仇珩小心翼翼的情态感染到。他站在一旁，察觉到学者意欲却未做成的动作，从善入流地接替了他的任务，获得了同伴肯定、赞许的目光。
临时被用作病房的屋子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仇珩在默默思索着病人的情况，暨影则……什么都没想。这样说或许不大准确，他只是不知道眼下该想些什么。
但好在这种完全放空的状态没有持续很久，不多时，他便从愣神中脱离出来，开始为新的同伴加入队伍而期待。
与此同时，在这支两人小队中时常承担主导职责的人也下达了指令。
“你留在这里等她醒来，我去集市换取些必要物资。”他用略微沙哑的嗓音说。
同伴点点头，俨然是早已习惯下意识地服从对方——在无数次生死关头，他用决策与行动证明自己可以被完全信赖。暨景找了把椅子守在床边，目送他离开这个房间。
门被轻轻关上，几乎没有发出声响。见此情形，暨景意味不明地轻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继续注视床上人胸膛几不可见的起伏。
你明明可以选择不救。他如是想着。
被人记念的主角此时大步穿梭在这座“温室”中，询问着其它“园丁”集市的方位，不见疲惫，仿若马不停蹄赶回来后一刻也没休息的不是自己。他需要尽快交换到所需物资。
未过多久，仇珩便已经摸清了“镇河”的布局。
它四面环山，一条与它同名的河流贯穿而过。住宅区斜向排列在水岸两侧，外围的屏障顺山势而建，集市便分布在住宅区中的空隙和陡峭的山崖下。
其东岸的空地是“土壤”发电厂、“土壤”农场等设施，西岸则是实验所以及“温室”管理者麾下的团队驻地所在。
较为安定的日子里，他做过绝密项目的研究员。第一次流离失所时，也曾隐姓埋名，做起他从未接触过的行当。
开过店，授过业，乱世中做过无证上岗的医师，给有缘人担任过十数年“业务顾问”。毫无疑问，他也做过有利必图的商人。
尽管那是一段已经被弄丢的漫长回忆，但不可避免地在生命中留下些许浅淡的痕迹。
所以，他总有法子以最合适的价码交换到自己所求，这次也一样。
更幸运的是——除了那些活计，他还曾是兄长、是领袖。
因此他有照顾好另外二人的能力与信心。毕竟漫长的生命与良好的记性赋予仇珩的并非只有如附骨之蛆一般的过往。
自醒来以后，他从未与旁人讲起，“第一温室”的建立中有着他的身影。
暨景可能已经隐约意识到，他并非什么普通园丁。但也只是模糊的知晓，他是大繁荣时代的人类，他曾投身于“土壤”的研究，其余更多的则无处求证。
他当然为“土壤”的探索事业出过一份力，也并非寿命正常的人类。
被暨景察觉到这件事无伤大雅。
但更多的……
仇珩不可能与旁人提起，那杆炬火最初由自己携追随他的伙伴一同举起，不求彻照长空，只愿在这片“空无”之上，开辟出新的家园。
也绝不可能提起……
他亲手缔造的希望之花不得首肯，他亲手埋葬的繁荣故土永不复返。
但或许在久远未来中的某天——或许是女孩彻底痊愈后，抑或某次返程途中，他终于可以做到坦然指出，自己作品上面那无法掩盖的瑕疵。
一如他向同伴讲述其它知识与故事那样，客观理性地讲述它。
仇珩如此思索着，无知无觉间回到了那间屋子外。
他抬起手，“嗒嗒”——叩响了未来另外两位同伴的门。
而同伴们呢——暨景拉开房门，身后是靠坐在床头的女孩。
女孩报以苍白却感激的笑意。
暨景说：“下雨了，别着凉。”
罢了……如果他们问起这件事的话，那就简单将给他们听吧。被同伴拽进屋内，强行擦干头发的仇珩如是想。
暨景：你感冒了我们家没人赚钱
戎久：救命，我旁边这个人油饼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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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木石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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