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精致的唐府院落。
生物钟精准得如同刻在骨子里的李明华,已然在院中青石板上练完了一套行云流水的清风剑法。
她收势而立,长剑斜指地面,气息平稳悠长,与这静谧的晨光融为一体。
晨露沾湿了她束起的墨发和洗得发白的蓝色劲装袖口,更添几分清冽。
她正欲转身回房擦拭心爱的佩剑,一阵急促而轻快的脚步声便打破了清晨的宁静,由远及近。
“李女侠!李女侠!快起床,大好时光别浪费啦,我们开始特训吧!”人未至,声先到。
只见唐晓宁顶着一头睡得有些毛躁的秀发,几缕俏皮发丝不听话地翘着,连发髻都只是草草绾了个松散的样子,身上却已换上了一套……令人眼前一亮的“劲装”。
那料子是上好的云锦,底色是极其耀眼的金红,上面用五彩丝线绣满了密密麻麻、展翅欲飞的蝴蝶穿花图案,在熹微的晨光下闪闪发光,几乎能晃花人眼。
她手里还拎着两把同样“华丽”的短剑,剑鞘上镶嵌着七彩的琉璃和细碎的宝石,华丽得不像兵器,倒更像是宫廷宴会上舞姬的道具。
她像只欢快的小鸟,兴冲冲地跑了过来,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红晕,眼睛里闪烁着对“江湖特训”的无限憧憬。
李明华的目光从唐晓宁毛茸茸的脑袋,缓缓移到那身几乎能闪瞎人眼的“战袍”,再落到那对看起来砍块豆腐都嫌费劲的镶宝石短剑上。
她沉默了整整三秒,清秀的脸上惯常的平静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仿佛在努力理解眼前这极具冲击力的景象意味着什么。
“唐小姐,早。”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平稳地打了个招呼。
目光在那短剑上停留了一瞬,似乎在斟酌用词,最终选择了相对含蓄的:
“你的……兵器,”她顿了一下,“很别致。”
语气里听不出褒贬,更像是一种客观陈述。
“是吧!好看吧!”唐晓宁完全没听出弦外之音,反而得意地晃了晃手中的短剑,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我昨晚特意让绣房十几个绣娘连夜赶工做的!连小翠都熬红了眼!”
一旁的小翠抱着自家小姐换下的外裳,顶着两个黑眼圈,配合地点点头,脸上写着“生无可恋”。
唐晓宁转了个圈,劲装的下摆旋开一片金光闪闪:“怎么样,李女侠?有没有一代传奇女侠初出茅庐的风范?”
李明华看着阳光下仿佛移动灯塔般的唐晓宁,非常诚实地、耿直地回答:
“在日光下,过于醒目,极易成为……众矢之的。”
她用了一个比较文雅的词代替了“靶子”,但意思表达得相当明确。
唐晓宁脸上灿烂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像被按了暂停键:“……李女侠,”
她拖长了尾音,带着点不满和小小的撒娇:“你就不能……稍稍夸夸我吗?”
她的腮帮子微微鼓起,可以说很是不满。
“实话实说,是保镖的职责之一。”李明华一脸正气,回答得理所当然,像是在陈述一条江湖铁律。
随即,她的目光落在唐晓宁那蓬松微乱的秀发上,补充道:“而且,真正动手时,长发务必束紧。”
她走近一步,伸手虚虚地比划了一下唐晓宁的鬓边:“否则,极易被对手抓住,受制于人。”
她的语气认真,完全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哦哦!原来如此!有道理!”唐晓宁恍然大悟,立刻将手里那对华丽的“装饰品”一股脑儿塞给小翠,后者险些没抱住。
唐晓宁手忙脚乱地开始整理自己睡得乱糟糟的头发,试图把它们拢成一个利落的马尾。
“那、那李女侠,我们先学什么?”她一边跟头发搏斗,一边兴奋地问,眼睛亮晶晶的,“是踏雪无痕的轻功?还是神乎其技的点穴?或者……练的一套帅气的剑法?舞起来像风一样那种!”
她模仿着李明华收剑的动作,姿势笨拙却充满热情。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期待的模样,略作思考,决定从最基础、也最必要的开始。
她环顾了一下整洁雅致的庭院,目光掠过花丛假山,最终落在了墙角。
那里静静靠着一把仆役用来打扫落叶、最普通不过的竹扫帚。
她走过去,将它拿了起来,抖落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转身,稳稳地递到了唐晓宁面前。
“给。”
唐晓宁看着这把长度适中、竹枝分明、与她身上那套价值不菲、闪闪发光的“蝴蝶战袍”形成了惨烈对比的竹扫帚,彻底懵了。
她眨了眨大眼睛,长长的睫毛忽闪着,满眼都是困惑:“……李女侠,这、这是?”
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的剑。”李明华言简意赅,语气平静无波,仿佛递过去的是一把绝世名剑。
“先用这个练习基本姿势与发力。”
她看了一眼唐晓宁白嫩纤细、一看就没干过重活的手腕:“真剑锋利沉重,初学极易伤及自身。”
理由充分且无可辩驳。
唐晓宁精致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像一颗被霜打蔫了的小白菜。
她嘟着嘴,小声嘟囔着,带着浓浓的失望和控诉:“可是……可是话本里不是这么演的啊……人家大侠起步,好歹都是用精致的木剑,或者……或者竹片削的也行啊……”
她用脚尖轻轻踢了踢地上的小石子:“哪有直接上扫帚的……”
李明华看着唐晓宁委屈巴巴的样子,英气的眉头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她想了想,努力为这把扫帚寻找优点,试图说服自己的雇主:
“竹扫帚,取材容易,轻便,”她掂量了一下扫帚柄,“……还算顺手。”
最后,她似乎想到了最具说服力的一点,眼神都亮了一分:
“且——”她顿了顿,清晰地吐出两个字,“不花钱。”
唐晓宁:“……”
她张了张嘴,看着李明华那张写满“这是最务实选择”的诚恳脸庞,以及那“不花钱”三个字带来的强大杀伤力,所有抗议的话都被堵在了喉咙里。
她想起了这位女侠空空如也的钱袋,和门派倒闭的往事,再看看手中朴实无华的扫帚,竟……无言以对。
无奈,她只好认命地接过这把不值钱的竹扫帚。
入手比她想象的粗糙些,带着竹子的韧性和微凉。
她笨拙地模仿着记忆中话本插图的样子,摆了个自认为潇洒不羁的起手式,下巴微扬:“这样?像不像即将挑战武林盟主?”
李明华走到她身边,没有说话,而是直接伸出手。
她的手指带着常年握剑磨出的薄茧,触感微凉而有力。
她先是轻轻托住唐晓宁握着扫帚柄的手腕,略微向下压了压:“手腕下沉,稳住。力从地起。”
接着,另一只手的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唐晓宁光滑的肘关节外侧:“肘部微屈,勿要绷直。”
她的指尖带着适中力度,调整着唐晓宁的姿势。
“下盘,”李明华的声音在唐晓宁耳边响起,“要稳如磐石。双脚分开,”她的脚尖轻轻点了点唐晓宁的绣花鞋内侧,“与肩同宽。”
唐晓宁被她摆弄着,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
鼻尖萦绕着对方身上那股如同雨后青草般清爽干净的气息,混合着一点晨露的凉意。
李明华靠得很近,近得唐晓宁能看清她低垂的眼睫和专注的侧脸线条。
手腕和肘部被那带着薄茧的微凉手指触碰的地方,像是被羽毛轻轻搔刮过,泛起一阵陌生的的麻痒感,直窜心底。
她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接着又急促地“砰砰”了几下,脸颊也有些微热。
“哦……好、好的。”她有些慌乱地应着,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是……是这样吗?”
她努力稳住下盘,感觉姿势别扭极了。
“嗯。”李明华审视了一下,终于退开一步,恢复了两人之间正常的距离。
她抱着自己的古朴长剑,站在那里,身姿挺拔,眼神锐利,瞬间恢复成最严格的教习师傅模样:“保持此姿势,”
她的声音平稳无波,下达了第一个指令:“一炷香。”
“一炷香?!”唐晓宁瞬间从刚才那点微妙的悸动中惊醒,杏眼圆睁,哀嚎出声,肩膀都垮了下来。
“就这么举着?李女侠,这、这比绣一整天的花还累人啊!”她感觉手臂已经开始隐隐发酸了,那朴实无华的扫帚也变得愈发沉重。
“根基不牢,”李明华看着她,眼神沉静,缓缓吐出师父常挂在嘴边的话,“地动山摇。”
她顿了顿,补充了更残酷的现实理由,语气毫无波澜,却带着江湖的真实:“江湖险恶,敌人不会因你疲惫乏力,便手下留情。”
这是血与泪的教训。
唐晓宁苦着一张小脸,认命地举着扫帚,感觉时间过得格外缓慢。
手臂的酸麻感越来越清晰,她试图找点话题分散注意力,也探寻一下这位神秘女侠的过去:“李女侠……”
她声音带着点委屈巴巴的颤音:“你当初……刚学剑的时候,也要这么辛苦吗?也……也要举扫帚?”
她实在无法想象眼前这位剑法精妙的女侠举扫帚的样子。
“嗯。”李明华简短地应了一声,目光似乎飘向了遥远的过去,声音低沉了些,“初入山门,每日需站桩两个时辰,稳根基。”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随后,挥剑……”她似乎在回忆那个惊人的数字,“……千次。”
“两个时辰?!还要……挥剑千次?!”唐晓宁惊得差点把扫帚扔了,小嘴微张,满脸的不可思议。
“我的天……你们清风派……是不是有点太……太严格了?这简直是把人当铁打的嘛!”她光是想想就觉得手臂更酸了。
李明华的眼神飘忽了一瞬,似乎想起了某个严厉又……精打细算的身影。
她微微垂下眼帘,声音更低了些:“师父说……唯有如此苦练,日夜不辍……”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复述一句浸透了苦涩与无奈的箴言:“……方能在门派倒闭之前,多攒些安身立命的本钱。”
这句话轻飘飘地说出来,却像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在了清晨微凉的空气里。
唐晓宁:“……”她彻底失语了。
所有的抱怨和委屈,都被这句过于真实、带着点黑色幽默和深深无奈的话语堵了回去。
她看着李明华依旧平静却似乎笼罩了一层淡淡回忆的侧脸,再看看自己手中这把虽然粗糙但确实“不花钱”的竹扫帚,心里突然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有点同情这位女侠的遭遇,觉得她好惨;可又莫名觉得这理由配上她那张一本正经的脸……实在是……有点好笑!
她拼命抿住嘴唇,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笑出声来,显得太不厚道。
手臂的酸痛,似乎也因为这离奇的理由,而变得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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