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渐起的涟漪

又是一个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的夜晚,时家私人医院顶层的特护病房依旧一片死寂。只有墙角地灯散发出极其微弱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反而衬得房间更加空旷和压抑。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像冰冷的秒针,精准地切割着沉默的时间。

言澈蜷缩在离病床不远的沙发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却睡得并不安稳。几天来的精神紧绷和笨拙的劳累让他陷入浅眠,一点细微的声响就能将他惊醒。

突然——

一声极其压抑、却充满极致痛苦的抽气声,如同濒死小兽的哀鸣,猛地划破了病房的死寂!

言澈瞬间惊醒,心脏狂跳,几乎是弹坐起来,目光第一时间投向病床。

黑暗中,他看到时屿的身体在床上剧烈地痉挛了一下,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喉咙,猛地从噩梦中挣脱!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冰冷的冷汗,浸湿了墨色的额发。那双睁开的桃花眼里,不再是白天的空茫或冰冷,而是盛满了未散尽的、**裸的惊恐和深渊般的绝望,瞳孔在昏暗中放大,失去了所有焦距。

“呃……啊……” 破碎而嘶哑的音节从他苍白的唇间溢出,带着剧烈的颤抖。他像是溺水者刚被捞上岸,身体无法控制地战栗,手指死死攥紧了身下的床单,指节用力到泛出青白色,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实物。

言澈的心被眼前这一幕狠狠揪住,疼得发紧。他立刻掀开薄毯冲了过去,却在距离床边几步远的地方猛地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时屿眼中的恐惧和那种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崩溃。那不是白天那种拒人千里的冰冷,而是一种彻底被击垮的、毫无防备的脆弱。任何贸然的靠近和言语,此刻可能都是更大的刺激。

说什么?怎么做?告诉他“没事了,只是噩梦”?告诉他“会好起来的”?这些苍白无力的话语,对于此刻的时屿来说,恐怕比讽刺更伤人。

言澈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大脑飞速运转却一片混乱。他看着他崇敬了七年的偶像,此刻像个受惊的孩子般在黑暗中无助地颤抖,被无形的噩梦魇住,巨大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闪过言澈的脑海——音乐。

不是苍白的安慰,不是说教,而是……他最熟悉的、也是他们之间唯一仅存的、脆弱的连接桥梁。

他猛地想起自己手机里,那个加密保存的、珍贵无比的文件夹。里面是他这些年费尽心思收集的、关于时屿的一切音频,包括一段极其古早、音质粗糙、甚至从未正式发表过的demo小样。那是时屿刚出道不久,在一个极小众的音乐论坛上短暂分享过的练习片段,后来很快被删除,几乎无人知晓。言澈还是当年那个疯狂的小粉丝时,机缘巧合下保存了下来。

那段demo,和他后来那些精致、空灵、却总带着疏离感的作品截然不同。里面的钢琴声更加原始,充满了挣扎、碰撞、甚至有些毛躁的不完美,但却蕴含着一种蓬勃的、试图冲破什么的原始生命力,一种近乎疼痛的真诚。

言澈立刻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刺得他眯了下眼。他飞快地解锁,手指颤抖着点开那个加密文件夹,找到了那个标注着【屿-未命名demo-早期】的音频文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没有试图靠近,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尽可能轻地,走到床尾的沙发凳上坐下。然后,他按下了播放键,将手机的音量调到刚好能清晰听见,却又不会显得吵闹的程度。

刹那间,一段略显青涩却充满力量的钢琴旋律,如同涓涓细流,又带着磕绊的棱角,缓缓地流淌出来,浸润了这片被噩梦和恐惧笼罩的黑暗空间。

音符不像他后来的作品那样圆滑完美,甚至能听到指尖用力按压琴键时偶尔的摩擦杂音,节奏也有些微的不稳定。但正是这种不完美,却奇异地充满了真实的情感张力。那旋律像是在黑暗中东冲西撞,寻找出口,时而低沉压抑,时而骤然拔高,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的挣扎感,一种对生命本身的、粗糙而热烈的叩问。

音乐响起的瞬间,病床上剧烈颤抖的时屿,身体猛地一僵。

那陌生又熟悉的旋律,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他记忆深处最底层、几乎被他自己遗忘的角落。那是多久以前了?那个还对音乐怀抱着最原始冲动和渴望、不怕暴露笨拙和疼痛的自己……

他停止了颤抖,呼吸依旧急促,却不由自主地被那旋律吸引了全部注意力。空洞的瞳孔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聚焦。

言澈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一动不敢动,只是紧张地观察着时屿的反应。

demo不长,只有短短两分多钟。最后几个音符带着未尽的意味,缓缓消散在寂静的空气里,留下长长的余韵和一片更加深沉的安静。

监护仪的“滴滴”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良久。

一滴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从时屿那双失焦的桃花眼角悄然滑落,顺着苍白的脸颊滚落,无声地洇入雪白的枕头里。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如同断线的珍珠,越来越多,越来越急。他没有发出任何啜泣的声音,只是那样安静地、放任地流着泪,仿佛这泪水已经积压了太久太久,终于冲破了那层厚厚的冰壳。

这无声的哭泣,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令人心碎。

言澈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浸泡在酸水里,胀痛得厉害。他依旧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旁边抽出一张柔软的纸巾,小心翼翼地、没有碰到时屿皮肤地,递到了他的手边。

时屿没有接纸巾,也没有看他。他的目光依旧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仿佛透过那里,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或者是……什么也没有的虚空。

就在言澈以为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的时候,一个极其沙哑、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如同游丝般,从时屿干裂的唇间飘了出来:

“……像在真空里唱歌……”

言澈猛地一怔,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他屏住呼吸,一动不敢动。

那沙哑的声音停顿了很长很长时间,仿佛每一个字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气,都带着血淋淋的疼痛:

“……再美……再用力……也没人听得见声音……连回音……都没有……”

他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泪意,却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害怕。那不是在控诉,而是在陈述一个他早已认定的、冰冷而绝望的事实。仿佛他早已被放逐到一个绝对的、无声的宇宙里,所有的挣扎和表达,最终都只是指向一片虚无。

言澈的眼眶瞬间红了。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时屿音乐里那挥之不去的虚无感从何而来,明白了那琉璃塔下的冰冷和绝望。那不是艺术家的孤高,而是被困在绝对寂静中的灵魂,发出的、无人能听见的嘶吼。

他看着他眼泪无声滑落的样子,看着他那张脆弱苍白却依旧惊人的脸,心脏疼得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又像是被那无声的泪水彻底淹没。

他没有说“我听得见”,也没有说“不是这样的”。他知道,那些话语在此刻,轻薄得像纸。

他只是慢慢地、极其小心地,伸出手,没有去碰触时屿,而是轻轻地、覆盖在了时屿那只紧紧攥着床单、冰凉而颤抖的手背上。一个极其轻柔的、不带任何侵略性的、纯粹的陪伴动作。

时屿的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温热触感惊动。但他没有立刻甩开。那只手冰凉得吓人,在言澈温热的掌心下,细微地颤抖着,像一只濒死的蝴蝶。

言澈的心跳得飞快,掌心甚至沁出了汗,但他没有收回手。他只是那样轻轻地覆着,传递着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属于活人的体温。

黑暗中,只剩下时屿无声流淌的眼泪,和两人交叠的手心下,那细微的、生命的震颤。

真空似乎被打破了一道细微的缝隙。虽然依旧寒冷,虽然寂静依旧庞大,但至少,有一个声音,艰难地穿透了过来,带着血泪的痕迹。而另一个声音,用沉默的陪伴和一首尘封的demo,做出了最笨拙,却也最真诚的回应。

第十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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