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激起的波澜在曜石娱乐高效而专业的应对下,正逐渐被强行抚平。NOVA宿舍楼的安保等级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入口加装了双重身份验证系统,24小时有身着黑色制服、神情冷峻的专业保安轮值守卫,大楼外围和内部关键通道的监控摄像头数量增加了一倍,所有进出人员和车辆都需经过严格排查。
生活仿佛被套上了一层无形的、却切实存在的防护罩。言澈尽量让自己适应这种新的常态——行程更加隐秘,外出必有安保人员随行,回到宿舍楼则如同进入一个坚固的堡垒。队友们也都默契地不再提及那晚的事情,只是用更多的插科打诨和无声的支持包裹着他。顾晞会在他回来时故意大声抱怨保安大哥检查他游戏机太严格,夏然则会默默把他爱喝的饮料多冰好几瓶在冰箱里。
然而,每当言澈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隔绝掉外界所有的声音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闷感便会悄然弥漫开来。被严密保护的安全感,同时也意味着某种程度的失去自由。窗外城市的夜景依旧璀璨,却仿佛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就在他望着窗外发呆,思绪飘远之时,手机特别关注的提示音突兀地响起,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是时屿。
没有文字,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标题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
言澈立刻戴上耳机,点开了文件。
不再是《溺光》那种相对成型的旋律框架。涌入耳中的,是一段极其混乱、充满撕裂感的电子音效开场,像是信号不良的杂音,又像是金属被强行扭曲的尖叫,听得人头皮发麻。紧接着,一段急促得近乎癫狂的鼓点砸落,毫无章法,充满了压抑不住的焦虑和暴躁。
言澈的心一下子被揪紧了。这音乐……太痛苦了。像是在用声音解剖一颗正在疯狂挣扎的心脏。
随后,所有混乱的音效骤然消失,只剩下一个单一、沉重、不断重复的贝斯音节,如同困兽的喘息,又像是绝望的心跳。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复中,一段纤细而扭曲的钢琴旋律艰难地攀升起来,每一次上行都仿佛用尽了全力,却总在即将触及某个高点时疲软地滑落,跌回那片沉重的黑暗之中。
没有歌词,只有偶尔穿插的、时屿本人极其模糊的、如同梦呓般的气声采样,破碎得听不清内容,却更能传递出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感。
这根本不像是一首“歌”,更像是一段未经任何修饰的、血淋淋的情绪录音。
音频不长,只有两分多钟,却在结束时给人带来一种精疲力尽的虚脱感。
言澈久久没有动弹,耳机里只剩下一片死寂。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仿佛也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的风暴。
他几乎能想象出时屿创作这段音乐时的状态——一定是将自己彻底封闭在那个绝对隔音的空间里,面对着那些冰冷的设备,任由内心最黑暗、最混乱、最不堪的情绪通过指尖倾泻而出。这个过程,无异于一场没有麻醉的自我解剖。
他毫不犹豫地拨通了时屿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边却没有立刻说话,只有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
“前辈……”言澈的声音下意识地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到什么,“我听了。”
“……嗯。”许久,电话那端才传来一声极低的回应,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像是刚刚哭过,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
“很难受吗?”言澈问,心尖细细密密地疼着。
那边又沉默了,然后是一声几不可闻的、像是自嘲的轻嗤:“是不是……很难听?”
“不!”言澈立刻否定,语气急切而真诚,“不难听!是……很真实。像……像一个人被关在漆黑的屋子里,找不到门,很着急,很害怕,用头去撞墙……但是撞得头破血流,还是出不去……”
他努力地描述着自己的感受,词汇笨拙,却充满了共情的力量:“那个一直在响的低音……像不像心跳?很快,很慌,但是又被什么东西压着,喘不过气……后面钢琴那里,好像……好像很想抓住什么东西,但是每次都抓空……”
电话那端,时屿靠在冰冷的工作室墙壁上,紧闭着眼睛。言澈那些磕磕绊绊的形容,像一道道微弱却精准的光,穿透了他自我封闭的壳,照亮了他那些无法用语言表达的、混沌不堪的情绪。
他没想到言澈能听懂到这个程度。这种被精准理解的感受,既让他感到一种**的恐慌,又带来一种奇异的、被托住的慰藉。
“前辈,”言澈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种温柔的坚定,“你记不记得,我以前在韩国当练习生的时候,有一次月末考核,我抽到的题目是‘绝望’。”
时屿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当时怎么都找不到感觉。被老师骂了很久,说我的表演像小孩子丢了好吃的糖果,根本不是绝望。”言澈继续说道,语气里没有抱怨,只有一种回望过去的平静,“后来那天晚上,我接到家里电话,说我妈妈生病住院了,需要很大一笔手术费。而我那时候,离出道还遥遥无期,身上根本没什么钱。”
“我一个人跑到练习生宿舍的天台上,那时候首尔晚上特别冷,风呼呼地吹。我看着下面那么高的楼,还有远处那些亮着灯的、好像永远都很快乐的家……我当时就觉得,特别特别绝望。好像怎么努力都没有用,好像永远都够不到想要的东西,好像……快要被那种无力感压垮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真实的力量,敲击着时屿的耳膜。
“后来,我就把那种感觉记住了。不是哭天抢地的那种,是……冷冷的,麻麻的,像整个人被泡在冰水里,一点点往下沉,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言澈顿了顿,“所以刚才听您那段音乐,那个一直往下沉的低音,我就突然……好像又感觉到那种冷了。”
时屿静静地听着,握着手机的指尖微微收紧。他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一个半大的少年,在异国他乡的寒夜里,独自面对着生活的重压和梦想的渺茫。那种绝望,与他所经历的或许不同,但其内核的冰冷与无力,却意外地相通。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眼前这个总是带着灿烂笑容、像个小太阳一样的年轻人,也曾深陷于泥泞之中。
“但是,”言澈的声音忽然明亮了一些,带着一种韧劲,“后来我还是撑过来了。我妈的手术很成功,我也终于熬出了头。所以前辈,我觉得……绝望这种东西,它可能就像您音乐里那段总是想往上爬的旋律,就算每次都会掉下来,但只要还在尝试,就说明……光还在前面等着,对吧?”
他没有说什么空洞的安慰话,只是分享了一段自己的过去,然后给出了一个充满希望的解释。
时屿久久没有说话。胸腔里那股翻腾的、几乎要将他撕裂的负面情绪,似乎在言澈这番笨拙却真诚的话语中,悄然平息了一些。那种被理解、被共鸣的感觉,像是一双温暖的手,轻轻接住了他下坠的灵魂。
“……嗯。”他终于轻轻地应了一声,虽然依旧简短,但那紧绷的声线却明显松弛了不少。
言澈在那头似乎松了口气,语气也变得轻快了些:“而且我觉得中间那段杂音特别酷!像电流的声音!要是后面突然接一个特别干净、特别空的钢琴音,会不会反差更大?就像……就像在所有的混乱之后,突然一下子静下来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那种感觉?”
他开始兴致勃勃地谈起对这段音乐技术上的想法,试图将话题引向更积极的方向。
时屿听着他充满活力的声音,想象着他此刻一定又亮起了那双狗狗眼,手舞足蹈地比划着。冰冷的嘴角,在黑暗中几不可查地、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可以试试。”他说。
两人就这样隔着电话,一个说,一个偶尔简短回应,讨论着编曲的种种可能性。那些痛苦和挣扎,似乎在音乐技术的探讨中,被暂时地缓解和升华了。
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了鱼肚白。
言澈看着窗外透进的微光,轻声说:“前辈,天快亮了。”
时屿也转头看向工作室的落地窗,远处的地平线上,的确开始渗透出一丝微弱的光亮。
“嗯。”
“那……您要不要去休息一下?”言澈小心翼翼地问。
“……等会儿。”
“那我陪您再聊会儿?或者……我不说话,就这么开着电话也行。”
时屿没有拒绝。
电话两端陷入了沉默,只有彼此细微的呼吸声通过电波轻轻交织,仿佛一种无声的陪伴。
言澈没有再试图说什么安慰的话,他只是安静地陪着。他知道,对于时屿来说,这种不被打扰的、沉默的共存,或许比任何语言都更有力量。
黑暗渐渐褪去,晨曦透过玻璃,温柔地洒在时屿苍白的脸上。他闭上眼,感受着电话那端传来的、另一个人的存在感。
那颗浸泡在冰海深处、孤独而痛苦的心脏,似乎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来自水面的暖意。
裂痕依然存在,痛苦并未消失。
但至少在此刻,他不再是独自一人面对那无尽的、令人窒息的深海。
而电话另一端,言澈握着发烫的手机,看着窗外逐渐苏醒的城市,眼神坚定而温柔。
他知道,守护那道光的路很长,也很艰难。
但他愿意,就这样一直陪着他。
用音乐,用理解,用他自己所能给予的一切。
第二十八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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