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未眠,枯坐至天明。
次日天蒙蒙亮,钟母便率众人到她院里忙活。
做了什么,什么时辰,她竟毫无感觉,昏昏沉沉,眼瞧着母亲身上的褐红团花对襟大褂上的红宝石扣发晕,那红晕晕的光搅得她发昏恶心。
母亲今日头上的桂花油抹得浓了些。
下次再不可一夜不睡。
钟晴浑噩噩地想着。
还有杏儿,唇上的口脂红得发黑,似刚喝饱了黑红的人血。
昏昏沉沉拜别父母亲人,父亲瓜皮帽上镶嵌的红宝石映着杏儿的红唇,红光弥漫,晃得她眼晕。
大哥体弱,二哥背的她。
欢快颠簸。
耳边一直响着二哥喜悦飞扬却碎碎叨叨的声音:“小妹,以后享福可一定想着二哥,若不是我,谁能背你出阁?你看三弟也忒自私,小妹出阁这么大的事儿也不放心上。我可是早早就开始安排,终于把今日空了出来的,你是知道我的,忙得很,想着多赚些,也能给你添妆不是?小妹出阁这事儿,在我心里,可是排第一位的!二哥不求你别的,在你公公面前多替我美言几句,记着啊,一定得记着啊!”
钟晴强压下胃里翻滚搅动的恶心感。
终于要进花轿。
母亲忽哭出了声来。
钟晴听到母亲的哭声,心里悲戚,终控制不住滴下了眼泪,回过身来,低低道了一句:“娘……”
喜婆一旁催促,钟夫人上前,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钟晴依偎在她怀里,呼吸着从未体会过的母亲的温柔气息,心里柔软熨帖,流下泪来,母亲终归是疼她的。
钟夫人拍着她的后背,附耳低声缓缓道:“我的儿,你可要活下去,别跟你三个姐姐似的早早就去了。以后虽是洪家妇了,但你要牢记,钟家好,你才能好!记得,一定要多为你父兄打算,才不枉养你一场。”
字字句句化作利刀利箭,从钟晴心里穿胸而过。
钟晴的心,股股漏风,空且冰。
她垂眸,掩下眸中的悲痛。
喜婆们一旁拦着笑得刺耳:“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成怨仇,夫人,还是让新娘早些去吧!”
杏儿穿得一身红,恍若成婚的是她,红绳绑着油亮的大辫子,笑得尖利:“是呀夫人,快让小姐走吧!”
喜乐仪仗吹吹打打,人群喧闹,从街头吵闹至街尾,人声就像热锅里的水,沸腾地咕嘟气泡蒸腾热气。
洪琅高坐大马。
钟家放了鞭炮。
耳边尽是街坊们的议论声祝贺声。
钟晴却宛若坠入十八层的地狱深渊,耳边听不到一点声音,眼前也看不见一点光亮。
她目之所见,都是一张张咧开红唇利齿的血盆大嘴,流着血,朝她张狂得意地笑,深不见底的喉咙里,喷出浓重深厚的血腥味。
二姐当年,嫁给人家做填房奶奶,也是瞧见这般的景象,才自缢的吗?
三姐当年抱着牌位,也是进入了这般的人间炼狱吗?
钟晴一身白纱,面无表情,目光呆滞空洞,穿过人群,瞧见孔玥怜悯地看着她,宛若一座冷凝的菩萨。
钟晴撇下一切,转身进了轿子。
隐隐约约还听得有人议论:
“呦!穿白纱进红轿,这是哪儿的风俗!”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老祖宗的规矩都改了!!”
“不伦不类哪!”
“怪事怪事!白纱配红轿,也不知这钟家和洪家……”
边儿上的人忙捂住他的嘴:“要命不要!那是洪家!!你几条命够填的!”
……
洪家。
洪琅一身军装,待轿子停了,在喜娘的牵引下,挽起她的手。
外面又飘起雨丝。
洪府喜庆洋洋,洪父洪母一身吉服,宾客盈门。
洪母端坐高堂,洪父一身红衣瘫在椅上,笑得嘴咧开。待她进门,司仪唱礼,他们行礼,礼罢敬茶入洞房。
钟晴于新房安坐。
洪琅被叫走了。
庭院里安安静静,只门上窗前贴双喜纸窗花,在昏黄灯光中,闪烁着惊雷般的光。
新房内,门窗俱关,电灯和空气,慢慢酝酿蒸炉般的闷热。
婚纱瞧着料子好,只内衬因赶制,时间紧,针脚稍粗,现又出了些汗,磨得她身上微微发疼。
钟晴透过头纱观察这个窒息昏沉的屋子。
大书桌上放了一铜制喇叭花儿似的物件,南墙正中挂了一自鸣钟,沙发,玻璃茶几……
夜半时分,洪琅终于回来了,刚近身,钟晴便闻到他身上浓重的交杂着湿重的雨的气息的酒味儿。
喜娘娘率人进了来,要行旧式风俗,被洪琅赶了出去。
喜娘娘临走之际,尤将洪琅的军靴压在钟晴的白色小皮鞋上,意味新妇要毕生以夫为尊。
洪琅摆摆手,他素来不在意这些。
他挑起薄唇笑得淡漠,揭开钟晴的头纱。
暗黑的天空忽然劈下一道闪电。
一声响雷炸得窗户哐当震动。
洪琅挑起钟晴的下巴。
“啊……”
脸不大不小,偏圆,眼是单眼皮,丹凤眼,鼻梁不高不矮,嘴不大不小。
洪琅放下手来,转身脱衣服,又道:“安寝吧。”
一声“啊”字包含了多少失望?
钟晴闭了闭眼,忍下心内的不安以及莫名的难过。
再如何定的住,也不过是个刚刚十六的少女。
强提起嘴角,挂起最温柔的笑,伸出手来帮洪琅解军装的衣扣。
洪琅脱下手套,修长的手指划过钟晴的嘴角:“对,就是这抹笑,像菩萨似的,勾起人心底的破坏欲践踏欲,想要看你这抹笑落入淤泥的模样。”
钟晴打了个颤,怔愣住了,手都停了。
她抬着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子,长相俊俏,身材英挺,为何笑得如此……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