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欧边郊远离人群的乡下,有着蔚蓝色的大海和遍地贝壳彩石的金黄色沙滩。悬崖之上,安静地矗立着一栋颇有些年代的古堡,它还有一个种满玫瑰花的巨大院子。
“然后呢?”陈久杉把草帽往后戴戴,以露出自己额前的几缕碎头发,使自己看起来更帅气一点。
“如你所见,我死了。并且死相凄惨。”谢黎缓慢地摇晃起手中的红酒杯,微微仰头忧郁地望向天空。
“他们杀了您?为什么?”陈久杉明显没有get到这其中的微妙氛围,仍然对故事的结局充满好奇。
“这个嘛……”谢黎低咳一声收回忧郁的目光,摸摸鼻尖颇有几分尴尬,“我哪有什么高超医术,就稍微跟着村头的破医官儿学过几套花拳绣腿。那药方是太医院老院长的失败品,我往里面加了几滴自己的血,谁知道竟还有这般功效。”
对于这个谢黎也表示很无奈,且不可思议。这,也没人跟她说过还有这种设定啊……这些年谢黎也一直在思考是不是应该申请个什么特效药的专利之类的,直接流水线生产开公司上市,下一个世界首富就是我!
“后来当然就被发现了,他们觉得我是妖怪——虽说倒也不算冤枉——然后大概就是群起而攻之,甚至传言是我带来了灾病。”谢黎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结局普天同庆,我挂掉了,瘟疫也结束了。”
“……”陈久杉尽力克制住自己想翻白眼的冲动,“果然江湖骗子一定会付出代价的。”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哦小鬼,要不要重新组织下措辞?”谢黎一脸慈祥的微笑,手指骨节捏得咯嘣响。
“我的意思是……这帮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翻脸不认人的坏人,一定会付出代价的!”小陈同学凭借自己极高的思想觉悟敏锐地捕捉到空气中的危险气息。
“汉语提高很大啊!”谢黎表示惊讶。
陈久杉果断转变话题,“那位大人呢?您最后有再见到他吗?”
“啊,这个……”谢黎曲起一条长腿往后仰靠在椅背上,将杯子里最后一点红酒一饮而尽,回答得干脆利落:“没有呢。”
“怎么这样……”陈久杉觉得自己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痛苦,很有一种在电影结局的怅然若失,“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不是所有故事都像童话,只有小孩子才相信什么Happy Ending。”谢黎耸耸肩,起身跳下摇篮椅,路过的时候拍拍陈久杉的小草帽,“我要去睡一会儿,希望下午醒来之后,可以看到我完美的玫瑰园。”
“……您礼貌吗?”陈久杉一脸震惊,眼睁睁地看着谢黎一路哼起小曲儿走进大门,几乎想要破口大骂,又被自己十几年的优秀教养生生压抑,只能悲伤地看着眼前大片等待松土施肥的玫瑰园独自叹气。
“雇佣童工是犯法的!”十四岁的陈久杉不知是第多少次绝望的发出这种无用的控诉,然后认命地戴好草帽继续埋头苦干。
从上次葬礼一别,有将近一年的时间没见到这小孩了。谢黎边走边想。一年未见小孩壮实了不少,今年的暑假又来得比平时略早一些,刚好能让小孩帮她给玫瑰园松松土。
谢黎满意地露出微笑,沿着大堂楼梯一路向上,走过二楼走廊。这里依旧挂着不少照片,再往前走照片换成了画像。直到走廊尽头,一副精心装裱的中式人像画,纸张已经微微泛黄,画上的小男孩虎头虎脑,咧着大嘴笑得开心。
画的右下角,金属制作的小名牌,上面镌刻着画像主人的姓名:陈家轩。
“啊。”谢黎喝得有些多了,眼前的画像有些朦胧模糊,“小豆墩儿……”谢黎轻轻伸手,触碰上冰凉的玻璃片。
死亡来得比想象更早一些,在见到叛军首领的那一刻,谢黎就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二殿下。”谢黎依然这样称呼他。
褚瑄珵嗤笑一声,用匕首挑起谢黎下巴,目光阴鸷,“二殿下?”他仿若听见什么天大的笑话,胸膛不断起伏,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原本这个时候,你应当称呼我为,陛下!”
“说点别的吧。”褚瑄珵收了刀放到身侧,“我们来聊聊你最后的价值……”他从怀里掏出一副药包随意地仍在面前的桌子上,来意清楚明确:“贵妃,这副药里,不只是你药方上写得那些东西吧?”
谢黎也没再过多隐藏,直截了当地展示了自己鲜血的功效,这却大大震惊了当场的所有人。
百姓闻之色变,容贵妃其实是只妖怪的流言立刻甚嚣尘上沸沸扬扬。妖啊,带来灾难与祸患的妖,人人得而诛之,人人痛恨欲绝。
杀了她……
谢黎被遍体鳞伤地吊在陈家沟村头的大榕树下三天三夜,鲜血从身体的各个部位渗出,在她脚下流出百米。她眼珠被生生挖去看不见了,只感觉到面前人来人往,有人向她扔石子,有人冲她啐唾沫,更多的是指天对地破口大骂,却也,仅此而已。
他们不敢上前来面对她的眼睛,却又人人都恨不得要她扒皮抽筋,不得好死。
要让妖女的鲜血染遍脚下的每一寸土地!用她的血洗刷疾病带来的灾祸和霉运!
人们这样说。
谢黎死的时候是在一个阴雨天,天气有些微凉,空中飘起毛毛雨。
祁舒识带兵攻打过来了。谢黎听着面前急迫忙乱四处奔跑的士兵们的脚步和嘶吼,通过隐约的只言片语,拼凑出这个消息。
他回来了。谢黎想。
真好,天下就要太平了。谢黎想。
她心下欢喜的紧,所以箭梢刺穿肩胛骨的时候,到也没觉得有多疼。紧接着身体被更多的利箭贯穿,有人砍断了绑她的绳子,用长矛刺着她的腹部将她高高挑起,再重重摔下。
长矛钉在砂石地上,她的躯体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悬在半空,头和脚却都跌进泥土。然后她顺着长矛的箭头一点点滑落,倒刺的棱锥几乎将她五脏六腑统统翻出,仿若一场漫长的凌迟。
时间的每一秒都被拉得无限漫长,巨大的疼痛如潮水般在一瞬间席卷至每一处神经末梢,连呼吸都变得撕心裂肺。
真疼啊,太疼了……
可谢黎还是微微曲起右手食指,周围的景象在脑海中浮现。她看到远处阴沉的天空,看到战火中哭喊的人们,看到渺渺雨色中迎风飘扬的暗红色旌旗,和旌旗下坐在高头大马上熟悉的白色身影。
好奇怪,谢黎微微皱眉。明明相隔甚远,却怎么突然感觉似乎在某一个瞬间里与他四目相对,那人真切望向她,看到她了眼睛里落下的血泪。
“别哭啊,祁舒识。”谢黎蜷缩在柔软的大床上,在梦境中哭得不能自已。
大约是她在屋里的鬼哭狼嚎实在太过吓人,陈久杉摁响了门铃,然后推门而入。
“您又做噩梦了吗?”陈久杉把手里的蜂蜜水放在床头柜上,然后利落地爬上床伸出右手,轻揉地覆盖上她的额头再做飞舞状扬起小手,脆生生地念咒:“噩梦走开,好运多多!”
谢黎忍不住笑出声,学着他的样子一起抬起手像蝴蝶在空中振翅,“哗啦啦,噩梦走开啦!”
陈久杉咯咯地笑起来。
小孩真得用一下午的时间给整座玫瑰园松好了土,累得满身是汗,头发都沾上了泥土。
“皇家学校里主修的是农业种植吗?”谢黎站在二楼窗台前看着脚下的玫瑰园,简直目瞪口呆。震撼地愣了好一会儿,谢黎呆呆地转头看向陈久杉,“只让你来做暑假工真是太可惜了。”
“请停止您这种危险的想法!”陈久杉果断地掐灭掉她脑子里某些恐怖的念头,赶忙溜之大吉跑回房间洗澡。
“唉……”谢黎捧着蜂蜜水唉声叹气,“真的是太可惜了。”
晚餐谢黎烤了牛排,又炒了盘西红柿鸡蛋,搭配高脚杯装满可乐。
“真棒啊。”陈久杉毫无感情地开口称赞。
“多吃点,小孩子还长个儿呢。”谢黎笑容慈祥。
晚饭后谢黎习惯于躺在星空下的玫瑰园里,用一台老式留声机放些上世纪著名的钢琴曲。
陈久杉今天功课完成的早,和她一起躺在花丛里带着AR眼罩玩一台掌上游戏机。
不知什么时候,小孩玩得累了,歪头沉沉地睡过去。
月亮升得很高了,谢黎起身关了留声机,然后轻轻抱起陈久杉回他的房间睡觉。
小孩在梦里睡得香甜,张着小嘴清浅地吐泡泡。谢黎给他掖好被角,刚起身就立刻被他一个翻身把被子滚地乱七八糟。如此反复几次,谢黎终是无奈放弃,叉起腰站在床边翻白眼。
然后轻手轻脚地关好房门,独自穿过二楼挂满画像的长廊。月亮在长廊尽头的巨大落地窗外高高悬挂,冰凉的月光透过窗子几乎洒满了整条走廊。
正如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盛好的月光。
战火过后的陈家沟,谢黎从泥沼中醒来,她沉睡了许多年,醒来时身边开满了玫瑰花。如曾经很多次那样,谢黎坐起身活动下僵硬的四肢,然后看到面前更加僵硬的陈村长和他的儿子。
谢黎吓得心脏都骤停了几秒,差点就要尖叫出声,被豆墩儿更响亮的尖叫生生打断。
然后谢黎满心满肺就只剩下了无语。
豆墩儿躲在爹爹身后害怕地发抖,谢黎看着面前的两人,比豆墩儿还害怕。
真意外啊,居然会有人不怕妖怪,还守着她的尸体等待她醒来。
“您不是妖。”陈村长已十分年迈,却依旧目光矍铄坚定地看着她,“您是拯救了我们全村上下,拯救了天下苍生的,神明啊。”
神明……第一次有人如此称呼她。
“您看,这片您用鲜血浇灌过得土地上,开满了玫瑰。”
后来远下江南,在南方边陲的一个小村落里生活了很多年。直等到老村长逝去,豆墩儿成家立业,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再后来又过了几百年,这片土地上朝代更迭物是人非。在一个战火连天的年代,谢黎带着当时陈家的小公子漂洋过海,去到大洋彼岸。
陈氏子孙在异国他乡牢牢扎根,日益壮大,扛起一个百年的家族企业,和一个流传千年的古老秘密。
家族组训,要求族中每一代的嫡长子在十岁生日之后,要去到远离城市的边郊古堡,在那里住着一位年轻的小姐,是我们家族世代侍奉的神明。
小家伙们会利用暑假的时间来古堡陪伴谢黎,谢黎就会在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一次又一次的,和他们讲起这个古老的故事。
一年又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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