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小宝的眼睛可还能治好?”
静室内,陆石站立在一旁,垂落的双手不自觉捏紧,只等诊脉结束便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
林大师睁开眼,目露责备:“人贩子惯用的下三滥的毒,你们怎么看孩子的?”
陆石汗颜,正要开口,却见身边人上前一步道:“是萧某失职,未能看顾好小宝,不知大师可有挽救之法,便是倾家荡产萧某也愿一试。”
见他生得玉面桃花也似,周身气度更不像贫苦人家出身,孩子却着了人贩子的道成了瞎子,且久久不治,林大师不由瞪了瞪眼。
“这毒盘踞在小娃娃眼内已有两三年,周边经脉已被腐蚀大半,便是大罗金仙来了下半辈子也只有当瞎子的命,你们当爹娘的早干嘛去了!”
萧漓脸色一白。
“白胡子爷爷,阿父为了救小宝被打得半死,您不能这么说他!”
小宝大声反驳道,边说边从椅子上跳下来,摸索着去牵萧漓的手,小脸气鼓鼓地:“阿父我们走,不治了!”
萧漓却站着未动。
他摸了摸小宝细软的头发,忍着满心酸楚看向林大师:“一分一毫可能都没有么?”
林大师揪了一把花白的胡子,“嘶”了一声挥手道:“走走走,少来烦我。”
*
林大师把自己关了一天一夜。
期间贴身药童出来过两次取饭食,只道师傅要静心钻研,叫人莫要打扰。
善济堂上下抓耳挠腮,倒是小宝看开了似的,反过来安慰看起来难过极了的大人们,还带着狗崽满院子遛弯,证明自己不用眼睛也可以生活得很好。
陆石心里既欢喜又难受,陪着孩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
“阿爹,你不要怪阿父,他已经很苦了。”
“阿爹不会。”
“那你去看看他。”
“……”
“去呀。”
小家伙轻轻推了推他,佯装打了个哈欠:“我要睡觉了。”
望着把脸埋进被子里装睡的小宝,陆石心脏酸涩得都能拧出水来,他犹豫了会,亲了亲小宝的额头:“别担心,阿爹永远爱你。”
说着抿了抿唇,加上一句:“你阿父也是。”
小孩子没有动静,似乎已经睡着了。
陆石替他掖紧被角,留了一盏烛火,不甚放心地关门离去。
直到再也听不见门口的脚步声,一动不动的被子才拱了拱,传来一声低低的啜泣。
“小宝没事的。”
夜深人静。
陆石张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厢房,这么晚了还没睡,不知林大师在折腾什么。
已过子时了。
他有心想过去提醒一二,脑海中却回想起白日老人家不待见他们的场景,加之心中惦念萧漓,便脚步一转,往东走去。
屋内为他留了一盏灯,萧漓坐在桌旁自斟自饮。
“茶冷了,我去换一壶热的。”
陆石摸了摸沁凉的壶身,夺过他手里的茶杯倒掉不知冷了多久的茶,换上一壶新的,给彼此都斟上一杯。
“咳咳。”萧漓低低咳了两声,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坐我身边来。”
陆石依言起身,挨着他落座,于灯火下睨了他一眼。
“那茶都凉透了,你还一杯接一杯地灌,回头咳症犯了又该头疼了。”
话音刚落一双手顺着他衣摆伸进去,贴着他小腹处不动了。
萧漓凑近,下颌搁在他肩上,呼出的气息温凉。
他说:“我难受。”
陆石揣着他冰凉的手,歪头数他在灯火下半阖起来的眼睫,闻言默了会,不甚熟练地宽慰:“小宝没有怪你。”
萧漓把眼重重阖上,双唇抿成浅淡的白。
有吻落在眼睫上,如蜻蜓点水,转瞬即逝。
他没有睁眼,听到自家夫郎做贼心虚似的小声道:“再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往后,我都同你一起。”
*
第二日。
善济堂门口早早排起了长队,林大师要坐堂义诊的消息一放出来,许多患有疑难杂症的老百姓便日夜盼望,终于将人盼来了。
善济堂外挂出了新的招幡,上书一行大字。
诊费分文不收,药钱减半。
林大师人老身不老,清早坐镇药堂,病人流水似的从他手上一波一波过,善济堂上下忙得脚不沾地,小老头还有精气神吹胡子瞪眼骂人。
“不治?不治你这手都要烂穿,干脆剁了得了,小十四,给我拿刀来。”
坐在椅子上当门童的小宝默默把屁股挪远了点,撸了一把狗崽短短的黑毛,低声咕哝道:“好凶。”
怎知那小老头耳朵十分灵敏,扭头喊道:“你,给我过来研墨!”
小宝茫然地转过头,对着声音的方向指了指自己:“我,一个小瞎子?”
“少废话,叫你过来就过来。”老头子又开始瞪眼。
小宝虽看不到,但还是慢吞吞地从椅子上跳下来,牵着狗崽准确无误地绕过面前排得长长的队伍和障碍物,踮起小脚给脾气暴躁的林大师磨墨。
见药童果真拿了刀来,那病人登时吓得面无人色,捂着自己流脓烂疮的手臂哭诉:“我这双手要谈棉花养活一家老小,不能砍不能砍,我治我治!”
病人一脸肉痛地准备掏银子,见抓药的那高大哥儿将药材打包递给他:“一共三钱零两文。”
“……没算错吧。”他震惊地看向对方。
陆石微微一笑,指了指门口挂上去的招幡:“善济堂药价实惠,童叟无欺。”
一忙就是一整日。
到了酉时,门口排着的队伍仍然一眼望不到头,江怀玉差人转了一圈,将紧急的带上前医治,别的就地遣散,叫明日再来。
“明日药钱可还是半价?”一位患了风寒的老婆婆扯着他袖子问道。
“有。”江怀玉没有甩开:“近半旬林大师都会在本堂坐诊,坐诊期间诊费全免,药钱减半,大伙儿别等了,大师也需要歇息,把人累病了谁给你们看病去,你们说对不对?”
此话一出,彻底打消了大家伙的疑虑,自觉不严重的自行散去,最后仅留下了一人。
那人躺在木板上,腰腹左下处敷了厚厚一层烟丝,早被血浸透了,凝成深色的血渍,他嗬嗬喘着气,脸上泛着铁青色。
“当家的去砍竹子,不小心栽倒在竹桩上,被捅穿了肚子,大夫都说活不了,让回去准备后事。”女人面容憔悴,目光僵直,显是不抱什么希望。
“怎么现在才送来,多久了?”
“第五日。”
林大师拨开被血浸透的烟丝,见创口边缘的肉已呈腐烂发黑的态势,不由皱了皱眉:“把他抬到后面去。”
又吩咐药童:“创口里外的脏东西都洗了,先涂一层玉容膏晾晾。”
病人肚子里的内脏被竹尖刺破,要缝起来。
林大师拿出珍藏的小药箱,从里头找到鱼肠线,对着灯火穿了约莫一刻钟,那比发丝还细的线却怎么也穿不进针头。
他气急,将针线一扔。
“老喽,老喽。”
老眼昏花,连针都穿不进去了,小十四又是个笨手笨脚的,外科一术怕是后继无人了。
老头儿以手掩面坐了一会,正要叫药童打发那病人回去,却见一直在后院帮忙的那个毁容哥儿走过来,略显局促地站在他身前,微微弓身。
“先生可是要给病人缝针?”
林无庸诧异,彭城乃是一座小城,外科手术对普通人来说见都没见过,这哥儿倒是有点见识。
他来了点兴趣:“你会?”
王哥儿躬身拿过他随手扔在桌上的针线:“僭越了。”
话音刚落,那在林无庸手里怎么都不听话的鱼肠线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穿了过去。
“年轻人好眼力。”他赞道。
就听王哥儿继续说道:“彭城无人会缝针之术,那病人出了门就只能等死,先生何若让我试一试?”
林无庸闭上嘴,眼神锐利地打量着他:“小友师承何处?”
王哥儿:“不曾拜师,天生的。”
“呵,开什么玩笑,且不说这外科手术精细复杂,非长年累月苦练不能出师,单是你穿针引线这一手,便非常人能比,你敢诓我没有拜师?”
王哥儿摇了摇头:“的确不曾。”
他蹙起眉头思索了会,道:“若说练习,从小村里的猪狗牛羊受伤了都是我处理的,不知可算?”
林无庸:“……”
罢了,死马当活马医。
他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错。
*
“这……”女人看向面上有着狰狞伤疤的王哥儿,面露迟疑之色。
她是彭城人,来药堂见到过这哥儿几次,都是在后院忙活,从未见过他到前堂来。
能行么?
“你男人都已经半只脚踏进阎王殿了,左右是个死,不若让他试一试,兴许还能捡回条命。”林无庸一阵输出,病人家属果真不再迟疑,任由他们走了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手术很顺利。
病人第二日便醒了过来,嚷嚷着要水喝。
“行了,抬回去养着吧,明日来药堂里拿敷料。”林无庸下了逐客令。
女人千恩万谢,第二日更是带了自家小孩上门磕头,直呼天菩萨下凡,王哥儿躲不过,被强行塞了七八个封子,不自在地红了脸。
这一幕被不少来排队求医的百姓看见,这会儿也不嫌他脸上的疤痕吓人了,有些心思活络的更是问他坐不坐诊,还不等王哥儿拒绝,林无庸已经叫人将桌椅都摆好了,笑吟吟道:“嗨,这么多人要看到何时去哟,王大夫替我分担分担可好?”
药堂里其余坐诊的大夫也纷纷点头。
那日缝针时他们都在场,能有幸观摩到传闻中的外科手术,一夜之间便对王哥儿改了看法,若不是这当口忙,怕是要拉着拜师了。
十日后,善济堂门口的长队才逐渐消减。
大家不由松了口气。
可累坏了。
林无庸让药童去拿师母寄来的东西,拎着包裹将陆石几人叫到一起,末了又道:“王大夫你也来。”
“这段时日忙,加之我的药材没到,不好叫你们希望落空,便一直没有提。”
他打开包裹里的木盒:“这里是我让家妻配好的药材,或可帮一帮这小娃娃重见天日,只是有一味主药遍寻不得,需得你们想想法子。”
“什么药,我们会不惜一切去找。”陆石心神激动,握住林大师的手道。
林无庸看向王哥儿:“你看看我配得可对?”
王哥儿挨个看了嗅了:“都是性平和的名贵药材,药性相辅相成,就缺一味引子。”
林无庸示意他往下说。
王哥儿:“需得千年檀木燃尽后的香灰作引。”
室内静了一静。
檀木难得,更别说是千年檀木,那可是连王公贵族都难得享用的好东西。
萧漓握紧了陆石的手腕。
不够,他爬得还不够高。
一室静寂中,突然有道清亮的声音笑了笑,不是江怀玉还能是谁。
“正巧,江家老爷子早年蒙圣上赏赐过一截,宝贝似的收着吃灰呢。”
对不起你们啊宝,日更保证不了了,缘更吧,苟到寒假就好了。
下一章开启新地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