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盖一个青砖房,这里是正屋,左右两侧也都盖起来,把菜园和鸡圈围起来作院子,书房朝南……”
考虑到萧漓要念书,陆石特地圈出了阳光最充足的位置用来作书房。
沈德钦眉头越皱越紧:“你可知道这一通下来要多少两银子?”
莫说别的,就说这青砖房,沈家村也没几户能盖得起的。
陆石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心里也没底:“八两,够么?”
既然要盖房子,那就一次性盖个结实的,房梁他可以自己去山里砍,桌椅板凳统统都能自己做……
房子一旦盖成,可是要长长久久地住下去的。
许是没想到陆石一下能拿出这么多钱来,沈德钦被噎住,只得把剩下的话憋回去。
“足够了。”
他知道这哥儿有些本事,别人一天工钱十文,他能赚二十文乃至更高,就是因为汉子不能吃的苦他能吃,汉子干不了的活他能干。
要不就沈秀才家以前那个破落样,还真供不起他念书。
定好动土时辰后,沈德钦便离开了。
他是村里有名的泥瓦匠,到时候自会带小工过来开工。
等人走后,陆石把早早藏起来的萧小宝找出来,去菜园子里将最后一颗小白菜拔了。
天气晴朗,深耕过的菜园子被晾了一段时日,正是撒种的好时候。
他将买来的各式种子都撒了一些,有的长得快,十天半个月就能吃,有的诸如萝卜包菜一类,就得等来年开春才能成熟了。
陆石有心叫萧小宝出来晒晒太阳,便挑了水放在菜地里,故意大声道:“我要去做饭了,可是水还没有浇,这可怎么办?”
缩在屋里不肯出来的萧小宝探出一个小脑袋,小脚踟蹰地磨蹭着地面。
陆石像是才想起他一般,将水瓢塞进他手里:“小宝,你可以帮我浇水吗?”
萧小宝蠢蠢欲动,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嘴一撅就要把瓢扔掉。
陆石忙抓紧他的小手把他抱进菜园子,引着他摸了一圈扎好的篱笆,又去摸水桶在的地方。
“你看,都围起来了,不会找不到方向。”
“每一行撒了种子的地方我都放了一根树枝,很好找到的。”
“你个子小,不会踩坏种子。”
他引着小孩儿去摸那一垄垄的土,教他感受哪里是可以踩的地面,哪里又打了窝放了种子,一次浇多少水……”
小孩儿抿着小嘴,突然拍了一下陆石的手背:“好了,我知道了,你去做饭吧。”
陆石便将他放下,一步步退到屋檐下,目光紧紧盯着菜园里的小孩。
萧小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摸索着去舀水,又顺着树枝去摸垄上的窝,然后“哗啦”将水倒进去。
“倒得很准。”陆石高声夸赞。
萧小宝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小酒窝。
他再接再力,一个人在菜园子里忙得热火朝天,吭哧吭哧直干活。
陆石放心地舒了口气,取了檐下一块挂着的腊肉进屋,一边做饭一边透过窗户看着菜园里那个来回奔走的小小身影。
萧小宝从未觉得自己这么有用过。
他嘿哟嘿哟给自己喊起了号子,脚步迈得越来越熟练,被太阳晒得红彤彤的小脸上全是汗。
萧漓采药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幅场景。
“小宝,你在做什么?”
萧小宝将又一瓢水浇进地里,听到他的声音骄傲地大声回答:“阿父,我在给种子浇水!”
萧漓眼中划过一丝愕然。
萧小宝因为看不见的缘故,非常不愿出门,萧漓又自顾不暇,小孩儿跟了他两年,还是头一次见他这么快乐的模样。
屋里走出来一个高大身影,陆石看到他笑了:“回来得正好,先歇会儿,菜马上就熟。”
说着走进菜园把小宝牵了出来,拍掉他身上的泥土,又舀水给他洗洗脏了的小手,最后才拍一拍他的背:“去屋里等吃饭。”
感觉到萧漓的气息,小孩儿连忙扑了过去,叽叽咕咕跟他分享自己刚才的劳动成果。
“阿父,小宝不是拖油瓶哦。”最后,他说道。
萧漓内心五味杂陈,他抱紧了小孩儿,轻声道:“小宝是天下最厉害的孩子,阿父才是你的拖油瓶。”
萧小宝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才不是!要不是阿父,小宝早就被他们杀掉了!”
萧漓只当他说的是人贩子,不欲再揭小孩儿的伤疤,便抱着他往桌边走。
菜已经做好,冒着腾腾热气。
一碗腊肉炒笋丝,一碗清炒白菜,一锅山芋饭,自打陆石进门后,家里的伙食好得每天都像在过年。
三人吃了个饱。
自打上次萧漓戳穿他后,陆石便不再忍饥挨饿,连吃了三大海碗山芋饭,满足极了。
饭后,萧漓把篓子里的药草倒出来分拣,选出品相好的卖给城里的医馆,剩下常见的则打包给老王头换几个铜板。
陆石坐在门前磨柴刀。
明日沈德钦就会带着小工来挖地基,他得抓紧时间去山里多砍几根粗壮的松木回来做房梁。
还要砍一些榆木做衣橱柜和桌椅板凳。
家里柴火也要多备些,不能冷着大人和孩子……
磨刀声清脆入耳,陆石将要做的事情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疏漏后才停下,就见萧漓已经分好药草,重新背起篓子,准备送去城里。
“等等。”
陆石放下手中的柴刀,进屋取了那双兔毛手套。
“虽说有太阳,风还是冷,戴上暖和一些。”
萧漓接过手套,笑眼盈盈地看向他:“那我走了。”
陆石:“嗯,早点回来。”
目送那道清隽的身影离开,陆石才收回目光,拿起磨得锋利锃亮的柴刀进了山。
沈家村后山隶属于天苏山脉,北至燕京,南抵明州,东西横跨千余里,是真正的崇山峻岭,据说里面瘴气横生,猛兽成群,无人敢深入其内。
村人常说的进山也只是在山脚外围转一转,砍点柴火捡捡菌子,再往里就不敢进去了。
陆石照常先去查看了一番陷阱,捉了两只被扣在簸箕下的斑鸠,他搓了根草绳将它们挂在腰间,伴随着叽叽叽的鸟叫声继续往里走。
他记得东边一个落差极大的深谷里生长着数量庞大的松木林,棵棵粗壮繁茂,树冠延伸数十米,正好砍来做房梁。
山中林木遮天蔽日,各类草木肆意生长,圆叶的、尖叶的、叶片两面长针的、结蓝紫色小果子的……
要是萧漓在的话,说不定都认识。
陆石被脑海中突然冒出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摇摇头,这处已近深山,蛇虫都多了起来,萧漓那样弱的身子骨还是不要来的好。
他持柴刀挥断缠附在松木上的金黄色枯藤,对着松木根部砍下第一刀。
……
彭城,医馆内。
药师数出一把铜板并一吊钱给萧漓:“有些日子没来送药了,一共一百二十三文,你收好。”
萧漓接过散钱,又将那一吊钱递了过去:“烦请开几副治冻疮的药。”
药师瞥了一眼他的手,修长白皙,筋骨分明,不像是长冻疮的样子。
萧漓笑道:“不是我,家中夫郎手上生了冻疮,若不根治,恐怕天再冷些容易溃烂。”
那药师与他相熟,听闻他娶了夫郎忙道一声恭喜,又劝他道:“冻疮药可贵,你挣这几个钱多不容易,不若拿生姜擦擦患处,也能止止痒。”
寻常百姓生了冻疮多半用这些土方子,左右不是什么危及性命的大病,忍一忍就过去了。
萧漓自己还是个药罐子呢。
何必花这钱。
药师还要劝,拗不过萧漓坚持,自柜上给他称了药包好,收五十文。
从医馆出来,萧漓又去了书铺。
楚州是科考大省,上至耄耋老人下至咿呀学语的小儿,无不以念书为荣,因此城里书铺开得极多,尤其一些考试书目供不应求,由此衍生了一个职业。
那就是替人抄书。
萧漓写得一手好字,又爱惜原稿,归还时从未脏污或丢失过,交稿速度也快,因此书铺的老板都愿意把这活儿给他干。
“明年又要开科考了,据说这次圣上要广纳贤才,乡试选十倍数赐秀才身份呢。”
书铺掌柜的将几本书给他,萧漓低头一看——
《左公集解》《田税论讲疏》《左义春秋校释》……全是当代大儒、太子太傅左齐民的论述注解,甚至还夹杂了几卷不知是真是假的散记。
“小道消息,明年科考由左公出题并主持,现在他的书都抢疯了。”掌柜指了指书铺里络绎不绝的读书人,悄声对他道。
“不如你也准备准备,圣上开恩,这次乡试不限功名,都可以参加呢。”
萧漓心中一动,眼前闪过陆石冻得通红的手和小宝低声说不是拖油瓶的模样,向掌柜又借了几本经史文集。
回到家时正好是傍晚。
萧漓背着一篓子书和药,远远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院子里,正弓着腰背干活。
走得近了才看清,空地上躺着两根足有一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松木,枝叶已经被削干净,陆石脱了外裳,只穿了一件贴身小褂,正在给树剥皮。
天气并不炎热,他却出了一身的汗,汗湿的单薄小褂贴在结实的腰背上,勾勒出流畅的线条,随着动作一起一伏。
萧漓突然有些口渴,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如同被粘住了一般。
世上男子多偏好柔弱之相,他却从不以此为美,只因他久病加身,更懂得强身健体的珍贵。
那一刻,陆石符合了他心中对刚健硬朗的所有想象。
“你回来了。”
抬头的间隙,陆石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单薄身影,忙走过来要接他背后的篓子。
萧漓却侧了侧身,不着痕迹地挡住下裳,脸色有些僵硬。
“我自己来。”
咱就是说,那啥是很诚实的,你俩天造地设一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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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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