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不曾看清那个闯入她房中男人的脸,但姝娘可以确定并不是眼前这人,看身形,来人生得高大魁伟许多,且听声儿也不像,那个企图轻薄她的男人说话的声音粘腻恶心,只怕姝娘这辈子都不能忘。
庙内漆黑,伴着外头稀里哗啦的雨声,姝娘的心也如擂鼓般狂跳不止,虽来人说他只是避雨,可人心难测,善恶难明,姝娘才吃了苦头,实在不敢轻信与人。
她抿唇没有回答,只是高举镰刀继续警惕地盯着来人。
站在门口的沈重樾剑眉微蹙,面对如此情境,到底有些莫名,他不过如往常一般,在这思原县附近的山村中找寻,却不想突逢大雨,好容易遇到这座破庙,谁知一进门便见一女子将一把锋利的镰刀对准了他。
因常年习武,沈重樾的五感远胜于常人,故纵然是在没有光的破庙里,他也能将女子的状况大致看个清楚,只见女子光着一双脚,浑身抖得跟筛笠一般,单薄的里衣已被雨水透湿,紧贴在皮肤上,长发披散凌乱,可谓一身狼狈。
看这模样装束,很像是睡至一半,遭遇什么,仓皇逃出来的。
一把镰刀根本伤不了沈重樾分毫,可面对眼前惊惧害怕,再禁不得任何刺激的女子,沈重樾立在原地,到底没有动。
二人僵持之间,庙外赫然传来说话声,夹杂在雨声中虽不清晰,但姝娘认得出那是方氏和秦佃户的声儿,她顿时警觉起来,也不管门口站着个男人,环顾四下,慌乱地掀起供桌上那块破破烂烂的黄布。
沈重樾眼见姝娘将自己藏于供桌之下,紧接着,外头的说话声愈发清晰起来。
“没用的东西,看个人都看不住,还把那赵掌柜给伤了,要是找不到人交差,我们都得完蛋!”
“哎呦,他爹,可别说了,我也没想到她竟然能跑啊,这雨这么大,看来看去,也就这里能躲了,那死丫头肯定躲在这儿!”
说话间,一男一女披着蓑衣进庙来,两人一抬头便看见站在门口的沈重樾。
方氏和秦佃户对视一眼,皆没想到,这庙中居然还有人。
两人在破庙中环视一圈,没有看见姝娘的身影,碍着眼前这人也不好直接在庙中搜寻,沉默片刻,还是方氏先开口道:“这位小哥,方才有没有看见一个姑娘跑进这儿躲雨啊?”
供桌之下的姝娘打从方氏和秦佃户进来,就拼命捂住了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出声教他们发现,此时听方氏问话,一颗心更是七上八下。
她与那男人素不相识,那人并没有帮她的理由,定会告知方氏她的下落。
忐忑之际,姝娘却听一道沉冷的声音坚定道:“不曾看见。”
方氏显然不信,继续道:“小哥,你不知道,我和我家这口子,在找我那闺女呢,小姑娘和我们闹了脾气,一气之下跑上了山,我们不放心,这才找了来。”
“废什么话!”秦佃户显然没了耐心,“还不快找!”
方氏愣了一下,看了一眼站在眼前的沈重樾,犹豫片刻,便没再管他,直接在庙中各处搜寻起来。
秦佃户急着要将姝娘找出来,方氏何尝不急,毕竟这事可是关系到她那心肝一样的儿子秦升呢。
今晚放进姝娘房里那男人是镇上寿材铺的赵掌柜,三十好几了,原配刚死了两年,先前在街上一眼看中了姝娘,便托人来说亲。
赵掌柜的聘礼给得不少,足足出了六两银子,比当年刘家给的多一倍。方氏怎么想都觉得这亲事好,有了这些银子,秦升的债就能还了,也不必继续在外头风餐露宿,躲躲藏藏,一想到眼珠子一样的儿子在外头吃苦,方氏就心疼不已。
至于姝娘,能嫁给这样的人续弦,可是求也求不来的福气,还有什么好计较的。她就是死脑筋,刘家人都死绝了,还想着给那个见都不曾见过的刘淮守寡,要不是她死活不同意,方氏也不至于听了媒婆的法子,让姝娘毁了清白,到时候不得不嫁。
为着姝娘那犟脾气,她那药下的分量可不小,没曾想还是给这丫头跑了。
听着外头翻找的动静,姝娘缩起身子,拼命往供桌里藏。
惴惴不安间,她依稀感觉到有人逐渐靠近。
姝娘心头一凛,下意识紧握镰刀,眼泪霎时夺眶而出,她知自己恐是藏不住了,她甚至能想象若被寻到带回去会是个什么结果,可她仍不想认命,再一次像牲畜一样被她的亲生爹娘卖给别人。
这一次,她许是不会那么幸运,再遇上像刘家那么好的人家了。
姝娘绝望地等着黄布被掀起,却见一道亮光倏然透进来,照亮了供桌下的一小片地方,黄布上映出一人坐在供桌前的影子。
秦佃户和方氏将庙中前后都寻了个遍,仍没寻到姝娘,转而将目光落在了佛像前的那张供桌上,那是这个庙里最后可藏身的地方,可那个先前就在庙中的男人不知何时拣了一些枯木,盘腿坐在了供桌前,慢条斯理地从怀中取出火折子点燃。
方才漆黑一片看不出来,如今借着火光,秦佃户夫妇二人才将此人看了个清楚。
只见男人约摸二十上下的模样,眉深目阔,两人也不知如何形容,反正是十分俊俏。那人一身衣衫虽被雨水浸透,可单瞧材质纹样,便不是寻常人家穿得起的。
也不知是无意还是有意,供桌正好教那人挡了个严严实实,方氏心里焦急,可看此人的气度和穿着,就怕是县上哪家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可不敢惹,只得用手肘顶了顶秦佃户。
秦佃户在家中虽是个厉害的,可搁在外头也不过是个遇着里长也要卑躬屈膝喊老爷的软骨头,原以为这人就是个来避雨的普通农户,可此时看清了,秦佃户心底便有些打怵。
“他爹,六两......”见秦佃户止步不前,方氏忙提醒道。
想起藏在家中的那一大笔钱银,秦佃户霎时清醒过来,虽说他家那小子是个混账东西,可到底是他唯一的种,日后还指着那小子给他秦家传宗接代的。
有了这笔钱银,指不定还能再给秦升讨一房媳妇,到时生个大胖孙子,就算日后两腿一蹬,也有脸去见祖宗。
这般想着,秦佃户的怯意顿时消了大半,他佝偻着背,扯开唇一笑,露出一嘴黄牙和满脸沟壑,低声下气道:“公子,可否......”
他尚未说完,却见那人倏然抬首看来,分明没有言语,可眼底的冷冽如三九天最烈的风让秦佃户从头寒到了脚,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声儿卡在喉咙里竟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有事?”
沈重樾收回目光,看似无意般拿起身侧的长剑,一寸寸仔细擦干剑鞘上的雨水后,缓缓抽出剑身。
剑身与剑鞘摩擦发出钝钝的声响,利刃散发的寒光闪了秦佃户的眼,他僵在原地,双手止不住微微发颤,总觉得下一刻那柄长剑就会架在他的脖子上,刷地卸了他的脑袋。
“没......没事儿,我家闺女应当不在这儿,我和我家老婆子再去别处寻寻,您歇息着,歇息着,我们便不打扰了......”
“他爹......”
方氏显然还不死心,正想说什么,被秦佃户狠狠瞪了一眼,半拖半拽地出了破庙。
这寻姝娘的事儿小,毕竟人终究在那儿,能逃到哪里去,还不是得回刘家的,可若惹得庙里这人不高兴,指不定性命难保。
逃也似地跑出好远,想起那把寒光四射的长剑和那人冰冷摄人的眼神,秦佃户摸了摸脖子,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直到外头彻底没了二人的动静,缩在供桌下的姝娘才舒了一口气,虽不知她那爹娘为何没有搜这供桌底下,可她勉强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四面的寒风掀开布幔,从桌底钻进来,姝娘却一点也不觉得冷。方才淋了雨,身上的感觉还不强烈,可如今一股子灼热自小腹蔓延而上,说不出的痒意似有无数虫蚁啃噬一般,姝娘浑身酥软,知自己是中了招。
定是她娘方氏为了逼她就范,给她的茶水有问题,终究是她傻,对她娘还心存侥幸,觉得她会悔改,如今再去想,今日她娘对她的那些好,只不过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罢了。
方氏替她关窗,也根本不是怕她冷,而是想彻底断了她翻窗逃跑的后路。
姝娘死死绞住双腿,可那感觉却怎么也压不下去,反而像潮水般泛滥开来,想起秦佃户与方氏的所作所为,姝娘委屈地鼻尖泛酸,低泣声混着娇媚的呻吟忍不住从唇间漏了出来。
想到外头有人,她忙捂住自己的嘴,羞耻感一阵阵涌上心头,渐渐的眼前模糊,竟连意识都有些恍惚了。
姝娘靠着仅存的意志,自供桌下爬出来,跌跌撞撞地往漏雨的东侧而去。她想得简单,既然觉得热,叫雨淋一淋应当就会好受了。
她跪伏在雨中,然难受的滋味一点也没缓解不说,还教人拽住衣领拎了回去。姝娘知道是庙里那个男人,可待那男人一放手,她便重新冲进雨里。
如此几回,沈重樾剑眉微蹙,不知这人发得什么疯,他彻底失了耐心,一把将人提起来,丢到了火堆前。这次,女子没跑,她双眼迷离,像是抓着什么救命稻草般,抱住沈重樾结实的手臂不放,她将半个身子贴在上头,面色潮红,呼吸灼热,口中喃喃着:“我好难受......”
沈重樾在军中多年,兵将们围坐在一块儿说的那些荤话,他听过不少,也曾听说,那些花街柳巷的老鸨为了对付新来的不听话的姑娘,会使些腌臜的手段。
看女子这模样,大抵是中了类似的药,他正欲推开她,女子却已快一步松手,眼中带着几分惊惧,似乎在努力维持最后一丝理智,可才站起来,她便脚一软,跌倒在沈重樾的怀里。
沈重樾本不想管,可那双柔弱无骨的手揪住他的衣领,媚得发酥的声儿带着几分哀哀的悲泣,“救救我......”
都已经到了神志不清的地步,可想而知这药下得有多重,若再不纾解,只怕会有危险。沈重樾思量片刻,欲推开她的手收了回来,嗅着女子身上淡淡的馨香,他喉结微滚,贴着女子耳畔,声音压抑低哑。
“冒犯了......”
翌日,姝娘醒来时,便瞧见外头隐隐的天光,天将亮未亮,该是卯时上下。她坐起来,眼前有一堆烧黑的木材,身上还盖着一件宽大的男子衣袍。
零碎的记忆涌入脑海,姝娘慌乱地环顾四下,并未看见昨日那个男人,可他的剑还在,想是暂时出去了。
姝娘急切地起身,然只走了几步,又快步返回来,一把扯下供桌上的那块黄布,她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到底不能这样出去,可那人的外袍想也是金贵之物,她不好拿走,便只能用这块破布将就一下了。
也不管有多脏,她将那布披在身上,拾起镰刀,逃也似地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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