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有些时候还不得不信几分。”李少爷有钱,恢复了往日神气,“看在此番情分,回去可为文娘子引请。”
“你看情分,”席胭道,“我就不看了。”
李够立时明了其意,眼瞪过来,末了,又装作无事:“文娘子不看情分的好,情分不值甚么,还是看银子面上。”
“嗯,我会狮子大开口。”
“贪得无厌,可要噎死人。”
席胭伸手,勾出小指。
“做甚?”
李够眼上眼下看她。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席胭面无表情,“拉勾为证。”
“拉、拉什么?拉勾??!”
李够见了鬼似,本能向一旁避身。
拉勾上吊,席胭心想,你当我想拉这见鬼的勾?
葛老汉起了身,在帘后听了一时,见堂中迟迟无音响,他走出来,虽未听明白,也不耽误凑上一言:“这位娘子不是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汉也知得这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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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天万里,一匹通体浑黑的骏马拉就一驾华厢,于雨刷路道上行进,驭驾之人左顾右眺。
“庆喜,你眼儿朝前。”驾旁的庆善看着歪扭不行直道的马车,颇不放心,“莫把车驾路沟里。”
“那你来。”
庆喜说时甩手丢了马鞭,“少爷不打你眼皮底下过,甭指望你能瞧见。”
庆善兜住驱鞭,没心思与他计较,蹙着眉头:“昨夜里一场梦怪唬唬的吓人,无缘无故,千不梦见,万不梦见,独独梦少爷落水里头。少爷水性不通,三月前又恁凶险一场,方才过那荷桥,底下水涨的人慌心,早辰起来,我这眼皮就跳……”
“眼皮跳?”
一人骑着一头灰驴歪歪斜斜后赶上来,“善哥,你哪一只眼皮跳?”
庆善瞅了人一眼,快马加鞭,立时甩驴一截。
转与庆喜道:“出城至飞云山,能近处避雨的只有两个村头,眼下已寻其一,如若那二人言语是真,少爷便只在前头葛水村上。”
驴子将将赶及:“我左眼三日一小跳,五日一大跳,也没见钱饼子砸我头上。依我说,这东西就是个说法,当不得准头。”
“葛兴儿,”庆喜从草青田垄上移过视线,“一张嘴今早辰才长成?前日城门口你但多说一字,我两个也不至来回跑腿儿。”
甫一出城,便遇上这个骑驴的宿醉忘八!哪里想这厮竟说前日在荷桥那处见过他家少爷!一想到这厮明眼见他两个那般等候,硬是死吞着不吭一气,他就拳腿不得劲儿,连连支使庆善甩开他。
“那两人瞧看着不是正人,跟了少爷这么久,你几时见他对汉子发过善心,就恁两位,莫说给他们银子,少爷压根不会相理。”
庆善:“说得倒有鼻有眼,不过既打着算盘美事,想来事关少爷下落应不会胡口乱诌。”
“葛水村只在前方,一去便晓。”
庆善正欲加鞭,车旁驴皮尾巴又附上来。
“哎呦两位哥儿,”葛兴儿屡次被甩,反笑嘻嘻,“我不是与您两位说了,当日我亲身老爹在哩。我家老头儿最不喜他儿子巴着有钱的主,他前面方着了人气,我哪能再跟着添柴火,没得气厥了他。”
呸!
两个孙子。
还好说的,也没见你两个认得你葛爷爷,不是他巴上去,谁认得他来?有钱的主子眼皮子高,主子的狗也跟着仗势把眼皮子抬青天上去。
心底骂,不耽误面上殷勤,葛兴儿腿肚儿击着驴腹,哒哒哒冲前:“喜哥、善哥,前头便是我葛兴的窝儿了。”
他扭着头,向身后二人,“陆家庄寻了,葛水村少不得要寻,依我看,李少爷指定在,保不准就在我家房屋哩。”
庆喜怀着余怒,根本不愿多理,眼见葛水村要到,胳臂一力催着庆善打鞭。
那葛兴儿见自家又要落下,忙高声急言:“两位哥儿,我葛兴儿,不掺水的葛水村人。左右我也要回去,索性替哥哥们去寻,一家一院我熟得很。你们不知葛水村不比陆家庄,路不好行哩,村首汪汪两口野河,昨恁一场兴风作雨,这会儿指定稀泥烂道,马车行进去,车轮有个不陷的——”
葛兴儿扯着嗓子,后面话都喊岔了音。驴子不比马,善走不善驰,三番两次,哪里再能追上。歇一气,待要骂人,忽瞅见远处马车慢了下来,他方要唾出去的口沫见状吸溜咽回肚里,骑着座下驴欢快赶了上去。
“你方才说村首有什么?”
庆善见人跟上就问。
“汪汪两口野河啊,”葛兴儿恐不能详尽,在驴背上双臂游着圈儿的补充,“海口大的河,深得哩,没少人淹进去。我每回醉了酒,就是打死我也不往家回。”
庆喜白一眼:“你这会没酒?”
“昨日的,早早消没了。”葛兴儿一拍胸脯,“我若醉大了,还能骑着驴回来?还能一面骑驴,一面好好与两位哥儿说话?半道上也没见我骑道沟里去不是。”
“少废话。”庆喜抢过马鞭一抽,“好生跟着。”
葛兴儿迎着车厢腚儿:“两位哥儿,我跟着呢。”
一马一驴,前后三人到得葛水村。
庆善顾不了什么村家气象,田垄山冈,两只眼儿只一寸寸掠察泥道两旁的野河,见其面除了鸭鹅水草,并无什么飘浮,岸上也无人围看,一颗心方缓了缓,不防前头少死的王八突地大叫一声。
葛兴脖上悬挂鞋履,小腿肚儿赤溜着,驴子犯了倔,尥蹶子非不趟这泥水,他只得自行两脚开道。开着开着,眼珠子忽尖尖的瞅见一物事,向前拔出一瞧——
沾泥带水的一只靴。
他随即扬嗓朝后喊唤。
大路上守看马车的庆喜看见听见,拢口呼:“葛兴儿——你手中捡得何物?”
葛兴儿不及回,扬的鞋靴便被赶上的庆善一把抢下。
他揉着胳膊,敢气不敢言:“这是李少爷鞋靴罢。”
虽被泥浆污了个透,一摸即知是个好鞋料,葛水村的人可穿不上。
葛兴儿看了看面前一声不吭的人,又瞧了瞧左右河面——不像淹了人的。
庆喜见两人只顾杵着,顾不上马车,踩着烂泥三步作两步地赶上去。
“谢天谢地!”庆善急着向前,回首一句:“少爷真个在这里。”
“两位哥儿——”葛兴儿对着两人背影喊,“马车没人看视,回头丢了。”
“你回去好生看着你的驴子。”
呸!
葛兴儿骂。
还没过河呢,你就要拆桥。
两小厮沿河道行至内村,葛水村的住户分布全无章法,如一把豆子撒在地下,崩得到处皆是。
近旁询问两户无果后,庆善抱着靴子捣一捣身侧人,努嘴儿:“前面草坡子上有个人,去问一问?”
庆喜打量过去,道:“一村里就见着这么一人,披头呆坐,八成糊涂,问不出什么。”
虽这样说,二人到底还是近身上前。
“动问一声,”庆喜对着人蓬乱的背影,“村里昨夜可有客避雨?”
那背影点了点头。
两小厮大喜。
“是谁家?可否告知?”
庆喜干等,等不到人回,急了,两步上前,“哎你这人,如何话说半截……”
庆善怀抱靴子,正等着庆喜问出什么,岂料这人一句问话问半截儿陡地没了声,再一观面色,嚯!恐怕少爷哪一日看破红尘出家,他都不会如此惊讶。
这个粗衣狼狈的村民有甚稀奇处?一转首,对个眼儿,就教庆喜喉咙里塞了石头?
庆善盯着人仔细打量,两只眼睛还未瞪起,果听庆喜喷石出音,声调那叫一个残喘:“少、少……少爷!!”
五雷轰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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