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隐隐又行围拢,那几个骂伴见寡妇遭制,在一旁唾沫扇风,跟言点火:“掌她嘴巴子!狠狠的!如今年世,偷汉子还有理了?!”
围观中有口:“人又没偷你家汉子,你倒跳得急脚。”
“怎么说话?管她偷谁,偷了就不是个好!既不是个好,谁人都说得,便是那边的乞丐也说得!”
“你好笑哩,乞丐口水只瞧你家锅灶,可没工夫瞧你汉子儿女。”
身上悍妇只顾磕首,她头顶敢情有她祖宗!!席胭薅首屈膝,一把将悍妇掀翻在地,她一骨碌翻身,欺上去就是左右开弓的四大耳光。趁人懵,她又起身满手兜粪,摔炮也似的望人面脸上摔!
街道一时哄乱非常,不仅是这边婆妇掐战,那巷口不知何时也乱将起来,只见一汉可着一老乞儿踢打。
悍妇仗蛮力,凭泼劲儿;席胭凭“功夫”,仗疯劲儿。一时两下打得不可开交。悍妇洒口水撒气,她洒鼻血抛怒,杀鸡儆猴,就拿你作典型,叫你嚼口舌,管闲事!叫你砸蛋摔菜,浪费粮食!席胭用尽平生所学——不成大才的三脚猫功夫将那蛮横不饶人的悍妇打得力疲身乏,鼻青脸肿,差些教她落花流水。
说是差些,只因人丛有人告说保甲惊动要来,那几个挑事的婆妇听了,唯恐被一条绳子拴住,当下奔脸走足。那悍妇也惶急爬起一道要溜,席胭无意紧追,松手放了人。一场闹动即休。
巷口之乱一并休止,老乞丐拄拐佝腰捡拾馒头碎渣。
鼻腔一丝热流,席胭抬臂胡乱蹭拭,近身俯腰,后觉自己的手比脚下沾尘滚土的面渣要脏污得多。
她愣这一会,几个地方保甲即现了身,对一地闹迹质问何人在此闹乱!人口有舌言说,席胭耳听,觉出有人指点她背,脚步临近之时,忽闻女子开口语音,脚步因此远离。
馒头碎渣堆在乞丐磕缺的破碗。席胭垂目屈膝,视线下伸过一只裂皮露瓤的馒头,干瘦指掌托住的一只完整。
老乞丐蓬头垢脸,苍哑的沧嗓:“吃罢。这只他们未踩过。”
席胭蓬头乱脸,污衣沾秽,她以腕骨相凑,吞吃着老乞丐乞来之食。旁若无人。
-
“乞丐会有人可怜么?”
“很少。但是会有。”
“嗯。”
“你在做甚么?求青天护佑?”
“我在向天忏悔。”
“忏悔?你做了伤天害理事?”
“我忏悔我身在福中不知福,不懂珍惜,后知后觉论文一事的美妙与幸福。它是学业与能力的自证;是潜力的逼迫与开发;是修改完善后的完成。它无需你百分完美之倾向,无需你源源不断一鼓作气,无需你赋予其神圣光环。难道那空荡的屏幕好不过我现下空荡的大脑?难道现下的焦虑、烦躁、孤独,那时没有?历经的推翻与重来,一定意义上不也是一种真理?正如我每日花费一定时间的洗衣上工,论文何尝不是一种更为持续稳定的心灵满足与救赎。年年岁岁,日日夜夜,我都需要这种满足与救赎。谁说我不愿每日每夜写它……”
“原谅老头儿乞讨为生,听不明你对青天所说……老儿糊涂了,既是对青天所说,何须老头子听得明。你忏悔已毕?”
“我们还是去乞讨吧。”
-
“周歪子,你打发花子呢!!”一座掩门蔽户的小院传出拍桌不满。
“张焘!你少要嚷唤。你怕是不明自个眼下处境,我未将你闭门不理算是作善给了你面,再行叫唤,趁早远我门户。”
对面张焘不吭声气了,闷脸尽了一杯水酒。
“十五两。”周歪头抬掀眼皮,一箸烧鹅入齿,“愿意你就写了纸契,钱货两讫,不愿我就当今日没此桌席。”
“十五两也忒少了些。”张焘据着酒杯力争,“恁好生容貌一妇人,不是我触了险头,带不去,如何是肯让与人的?”
“拿钱买不来旁的好面貌?”周歪头噗地吐落鹅渣碎骨,“不是视着点往昔交情,十五两买不来两个好生生丫头?你妇人挺着肚腹,我这是破钞买人舌口嘞,要认真论起来,你合该与我银子,莫不我白替你养老婆养儿?罢了,十五两权且作你路资,以表往日相交之情。待你回来,你老婆小儿一道还与你就是,不过纸契还要写一个,有个凭证。”
张焘一听老婆儿子有朝一日还能归自个,一颗心也不计较了,甭说能不能回,何时回,念想留一个却不好?
张焘泄了论争劲儿,垂首丧脑自认倒霉地点首应了,他瞄一眼窗纸上扒耳觑听的硕大黑影,临行嘱咐一般:“我那妇人性儿呆,口舌一向争不过别人,鼠子街房子要是能住……”
张焘吞吐话不及支吾完,那拱窗的黑影一下开了骂腔:“贼歪脸怪口的货儿!你护老婆,你就本事莫要卖,既卖与人,又扯嘴说甚屁话!你妇人呆,我就奸坏了?冲上天去我也就是把人骂了卖了,我能剁了吃了?搁原先房子住,知的是我那腆脸的浪汉要了你老婆,不知的还当鼠子街树了一个招男汉的娼院,怪道内里汉子出来,转首行奸事咧……”
“啪”的响亮一耳刮。那庞氏只顾这头骂,不防那头周歪子跳脚冲进,当下结实挨了汉子巴掌。这婆娘也不是忍气人,好话哄着好脸,要是拿她使气,窗眼也甭想有!当下泼叫着扑上去。
这边打得惊屋动户,院桌前坐着的张焘同被波及一般,一张脸孔一阵青白,一阵黑红,坐立不住,恨不能冲进去训几巴掌那逞跳骂人的婆娘。
他正没出气处,门首上就送来两个任打乞丐。
“爷,行行好,给些吃的吧。”
他一脚蹬翻乞求近膝的老乞儿,劈头盖脸撒气:“哪里来的晦气东西!讨饭讨到爷脚底下,趁早与我滚了去,不然把你舌肉拽下喂进狗口!”
“爷,行行好,给些吃的罢,我们三天未吃东西了……”
张焘余怒一脚踹倒后攀上来的臭乞丐:“你这东西更是可恶,有手有脚,哪条胳膊动一动,没个米吃?好歹一个男子,竟窝囊至此!”
“莫要打了,爷,莫要再打……”老乞儿爬身过来,乞着老脸相求。
“哪里来两个乞丐?”周歪子花着脸出来,制止张焘的大行踢骂。
张焘发泄出闷气,心中好受了些,他坐下来,将处置权力交由主人:“不知哪里冒出,院门一时失紧,入了来。”
“更深夜静,独我院中吵闹。”周歪子坐身,“老乞丐,将你二人碗拿来。”
两只磕头磕脑的碗,两个磕头磕脑的人。
周歪子将残羹剩饭归拢一碟,随后俯身分别投进摆在院桌下的两只饭碗。
投喂狗犬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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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会出男音?”
席胭倚着旮旯巷壁:“雕虫小技。”
“为何要出男音?”
席胭拄着老乞丐的杖拐:“找打。”
“为何要求乞那一家?”她问。
老乞丐答:“他们吃酒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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鹅鸭鸡豕满积一碗杂合肉菜,方搁置黑地,便被一条流涎的腻舌狂风卷入,咔嚓咔嚓,连骨带肉嚼咀,连唾带液吞咽。
腻舌将碗底舔净,一只杖拐伸过,缓缓慢慢地刮走了狗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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