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胭终于惊醒,她一把推开身上男人,离开榻上死人。王二跟后抱住她:“娥姐,我不好再待,须先走一时,我走后,你只把院门锁定,谁人呼唤也断不能开,你在屋中守着,只待我回,待我回才好开。”
说时便脱换衣裳,将视人血迹擦拭,一切掩饰完毕,便要席胭为他掩护。席胭冷冷视他,王二方要求说,院扉及时敲响——是间壁陈嫂。
“娘子,娘子可在家院?”
席胭不理会身旁男人阻止,当下扬声回应——“干娘,我在。”
陈嫂闻听:“娘子在便好。适才王家大哥慌走来我家问我要娘子院里钥匙,我给了他。一直被些事项缠身,这会方得空过来望一望。王二说你着了病气,如今可好些?若不便见风,干娘便改日过来望你。”
席胭早已走出,小院上方碧天云静,她也沉静着步履。王二见她竟是如此,三番眼色哀求后飞身钻入厨间。
席胭望一眼,了然。待沾染血迹之手触上木栓,韩氏语声传进:“陈干娘,怎在院首立?家中小叔不在?他若不在,指着我那弟妇定是听不得。就是我转步也要回去,弟妇身上不好,我这做嫂子的也不好扰她。”
“老身原也是如此想,不想娘子应了门,这才立身等候。韩嫂子,这是拎了甚好物送来?”
“不是甚好物。”韩氏笑言,“只一些糟鱼段儿,我那小叔两口一向爱吃,特地送一些好早晚蒸着吃饭。”
“倒是做嫂子的,心底就是时时念想着。”
“他兄弟又无父母,我这做长嫂的,少不得挂念一些。弟妇在内做甚么来?”韩氏上至门前,“这好些时不听动静……”
她一只胳臂未抬,眼前院扉即猝然洞开。
乍一眼,韩氏手中物险些掉地,她颤着唇舌:“弟、弟妇,你这、这是……”
“娘子,”陈干娘同是惊愕不已,“你这是怎了,怎沾了血?里面发生何事?”
席胭看着二人:“干娘,嫂嫂——”
“干娘,嫂嫂?”是王二声音,“怎同站在院首?娥姐想是还睡着,我带了钥匙,这便开……娥、娥姐?!!”男人一般惊愕,他首个扑身近前,“你、你身上……快告我知,你如何弄来??”
背着人,男人眼色哀求。去你妈的。席胭简直想剜了他眼:“我如何弄来?贼喊捉贼,人不是你杀的么!干娘,嫂嫂,”她随即痛告院首两人,“他杀了大哥。”
培着糟鱼的瓷罐彻底碎了地。韩氏撞开人,抢先奔至房内,随后便是冲破屋脊的尖嚎!
“弟妇,你好生手狠,你还我夫命来——”
韩氏哭喊,就要抓扯席胭捶打。被陈嫂与几位婆妇一力拉劝开。王二隔身中间,一面护她,一面跪地泣求,求嫂嫂能饶她一饶。
席胭目望甚为痛心的韩氏,重申:“你夫不是我杀,我还不了他的命。你若要讨,该问他讨。”她指定王二,“你夫心窝是他踢。你夫颈脖是他刺。杀死王大的不是别人,正是你一口一声称唤‘二叔’之人!”
王二被指认,当即认,痛苦纠结地认:“嫂嫂,”他简直涕泪横流,“是我,是我害了兄长。你要打要骂,但打我骂我罢!莫要伤了娥姐!”
“二叔,甚时候,你还护她!”韩氏竟有些怒其不争,她向着众人,“早是陈干娘看见,二叔还落我们后头,如何是他害人?且他两个是一母所生兄弟,二叔好容易归家,兄弟相亲还不及,怎会狠害手足性命?!”
陈干娘望一眼席胭,一时不出声。
韩氏越发怒不能抑,两眼咒着她,“便是我这少死的冤家干下坏事,你喊便是!你打便是!再如何,也有天理公法!岂能容你狠手要他性命!我们兄嫂这些年情分,你个白眼妇竟是一分也不顾啊!!”
话间韩氏又哭起来,哭得狠,哀声痛嚎。围观多有动容,有人加以声劝,更多是暗暗私语,两眼旁观。麻雀大的地,先来的向内挤,后来的再向内挤,先来者问出人命详情,转脸再回后来者问。
议论之音正大光明、理所应当地发酵、充盈、堵塞。
席胭陷身其中,却不觉拥挤:“嫂嫂,各位街坊,他根本不是我夫!我夫八年前就已经死了。他冒充死去王二,是为钱财,这一点嫂嫂你也清楚,你们不是都想着用我去索要李家金银么。大哥与我夫是自小长大的手足至亲,他如何察觉不出这男人并非他的兄弟!他以为我不知,便趁今日奸人不在,问陈干娘拿了钥匙,跑来相告,岂料大哥方才进屋,这个男人就冲将进来,一脚踹上大哥心口,致他倒身丧命。落后,又摁覆我手强行刺向大哥脖颈,试图伪造我失手杀奸的假象。他只当我蒙在鼓里不知他身份,便百般央我替他顶罪,而他则换下带血衣裳从厨间窗口逃身,因那时陈干娘与嫂嫂已至门前,他假意落后出现,就是为了蒙人眼目。就算没有一人看见他一进一出,也自有公堂仵作验伤定凶。”
一席自证之语惊起满室哗然。
王二回首苦笑:“我知娥姐如今已看不上我,把我与兄弟一道恼了。”
陈干娘对韩氏道:“你家汉子确从我处要了娘子院宅钥匙,看模样是急得紧。”
有人质疑:“这话却不好说。王大已是死了,言语不算,且他嫂子都认的,文娘子如何定说不是?”
“便是兄嫂,能比得过夫妻?”席胭反问,“我夫身上哪处有什么,兄弟或许知晓,嫂嫂难不成也知得清?诸位巷邻便更不知了。”
“他既知小叔是假,”韩氏发问,“为何不先与我说?”
“大哥今日方才断定,想来晚时归家便会与嫂子说明。”
围观中言:“即便这王二是假,被人发觉,逃了便是,如何要犯人命大罪?”
席胭:“他是失手害命。祸事已酿,天网恢恢,与其逃身,不如嫁祸与我。不管我脱罪与否,他皆可从中谋利。”
“娥姐,”王二一直跪着,“你莫要惊怕。我知你非是存心害我兄弟,你一妇人也是怕了紧才慌忙伤人。兄弟没了,我虽万分痛心,却不怨你,要怨也是我今日不该出门,我若不离,便生不出此等家祸。嫂嫂,”他泪眼又扒去韩氏脚下,“我的好嫂嫂,你饶了娥姐罢。到得公堂好歹为她说些好话,免她重判,便是王二一世大恩,想我王二枉为男汉,先是对不住老婆,教好生的老婆与我离了心,如今更是对不住哥嫂!王二无法,千万言只盼嫂嫂抬手,往后王二只拿嫂嫂娘母一般,金银孝情,无不掏尽心力,就是哥的小女,我也只当自家女。嫂嫂——王二跪求了。”
韩氏拉起哭嚎磕首的王二,模糊眼儿:“列位亲邻,我王家造了孽啊。我一丧夫的妇人家,却要如何断这家事?趁着未上公堂,亲邻皆在,弟妇,你便说一说,你如何断定你夫是假,他身上哪处与你夫不同,说出来,也好让亲邻断一断。”
时至日暮,屋内昏影,昏影中的眼目却都灼灼望她。席胭忽感外风,这要鼓动起风雨的力量催着她道出一言两语。这一言两语惹出韩氏不明意味的怪笑,她笑中含泪:“亲邻,我王家真真造了大孽啊!”
亲邻四顾,一人:“韩大嫂,你弟妇口里说的莫非你也知晓,那眼下验一验王二,不就知了真伪?”
陈干娘与跪身的男人:“王二,你当众脱下上衣,待我们验一验,便是堂上,也少不得。”
男人倒不推阻,他回首望一望席胭,僵着头脑点一点:“干娘,王二脱证便是,只是娥姐所说……”他似乎难言,梗一时,把眼望上韩氏。
韩氏接过来,恨斥席胭:“只是我这弟妇错说了!”她像憋了一腹气性,三两步冲上榻床,一把扒过王二右胸,“亲邻但可来瞧,少一只乳首的不是她夫,是我这该死的冤家!”
亲邻闻言互脸对色,只少几个往前上步,待前人看了,那翘首众人才窃窃相问。陈干娘好奇盛过晦气,她几是近前观瞧,看毕也不宣口,只过来席胭身侧:“娘子,你可是记错了?”
席胭摇首:“如今只等公堂论断。”随后过去榻上坐,韩氏拢住汉子衣,下榻:“弟妇,你是存心要给我们嫂叔难看,还是被这一事骇得男汉不分了?!”
席胭却也不言。屋内倏而沉落,窗隙斜来风雨,观者退走一些,院首又集聚一波,孙婆吊着半口气,人闻风而去,往来披雨,热闹心不死。王二掌起灯烛,硬在满目之下跪她膝前,她恶心欲踹,庆善小厮突闯进来,再一观,又是二人湿身撞入。
卒然而起的妇声哭号中,李够眸定一人,不知如何,他忽而忆起那日客栈她曾言说的天穹屋檐……却原来那切实是一种桎梏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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