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和把饭桌摆在外屋地,赵永香端着空碗放到桌子上,接过苏家和递过来的搪瓷盆,盆里泡着一盆水饭。
水饭就是高粱米饭,半盆的水半盆的高粱米,粒粒分明,又凉又硬。吃饭懒得嚼囫囵个儿能吞下去。
高粱米汤倒是漂亮,是藕荷色的,眼下还是流行色,一说起来就叫做高粱米汤色。
好在煮好放凉后,高粱米汤能有层细细的皮儿,一盆水饭下来也就皮儿能软糯些。
有的家境好些的,能往里加点红小豆一起煮。像苏家只能吃纯水饭,最多把菜里添多多的盐巴,吃起来剌嗓子,只能配着水饭往下咽。
赵永香望着赵志和说:“那让老二给你打点高粱酒喝吧?喝点再走。”
赵志和没打算在这里吃饭,只是不放心苏乘棠,又坐了下来。
他长相斯文,戴着一副眼镜,此时推了推眼镜说:“不喝酒了,吃完饭我就得回去,下午还有事要做。”
吴玉婷也不张罗着放桌子,把水瓢扔回水缸里就靠在墙边上阴阳怪气地说:“娘,咋地,咱们一大家子吃高粱米,就你闺女配吃大米饭呗?”
这的确是赵永香偏心,没等苏乘棠来她就找人借了一市斤的商品粮。
那也是怕苏乘棠冷不丁吃不惯农村的高粱米饭。
她还记得自己年轻刚嫁过来,吃了三天的高粱米饭,闹了半个月的肚子。
后来挺老人说,高粱米本就寒气重,农村人又喜欢泡着凉水吃,这不拉肚子谁拉。
苏乘棠坐在饭桌边上,欣赏完吴玉婷阴阳怪气的样子,大大方方地从兜里掏出一小沓粮票和四五张布票,看的吴玉婷眼睛都直了。
“娘,借人家的商品粮就用粮票还上。”
苏乘棠小声说:“这些是我爸妈给我准备过来用的口粮,以后我的开销就从这里走。回头我就跟大队报告,我自己也能挣工分糊口。”
“你挣什么工分,左右也待不了多久。这些你自己收好。”
闺女回家吃饭哪里能收粮票,家里再穷说出去也叫人笑话。赵永香说什么不要,推搡间,吴玉婷眼尖的发现粮票里还夹着一张大团结。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提高声调嚷嚷道:“娘,你不要给我啊,我也不是占小姑子的便宜,我屋里有锁头,就先帮她收着,等她以后嫁人我这个当大嫂的再添补点给她当嫁妆。”
吴玉婷的脸皮厚到没边,苏家和往地上啐了口,低声骂了声“臭不要脸”。
吴玉婷仿佛没听见,满心满眼开始盘算苏乘棠的钱票。眼睛时不时往二老屋里的行李上瞅。
苏乘棠像是没跟吴玉婷发生摩擦,刚才也只是不小心撞的。她柔柔地笑了一下说:“没想到大嫂已经管家了啊,那我把钱和市场票都给你好了。”
这话说出口,吴玉婷都惊呆了。
她小姑子真被她给撞傻了?
苏泰平好歹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必须给老伴撑起场面:“胡闹,你娘还在,她管什么家。”
苏乘棠像是害怕吃亏般,忙说:“大嫂你可别占我便宜,这些是我全部家当,其他的全被人收走了。你要是当家,我就交给你,你不当家,我可不能给你。”
吴玉婷听出苏乘棠在这里等着她呢,原来是想暗地里挤兑她不当家还敢伸手,不就是骂她不要脸么。
再一看,苏乘棠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怜悯般的蔑视。仿佛说着,这点小钱你都看的上,跟要饭的有什么区别。
吴玉婷气得要发疯,苏乘棠撞的肋骨的地方一动疼的她要倒吸气。她心想,自己可比苏乘棠富裕多了,老大挣的钱全是她攥着,要是一张大团结,其实她还看不上呢。
再转念想刚才发生的事,这玩意是故意的,她是故意袭击自己的。
吴玉婷终于发现自己疼的蹊跷,然而脑子慢了一步,自己还没开口就听,苏家和嘲讽地说:“某些人不当家就要收拾小姑子,要是当家,还不知道怎么埋汰人呢。”
“哼。”吴玉婷看了苏国政一眼,决定要学苏乘棠,先忍气吞声一番。自己拖来一条长椅坐到饭桌边上不再做声。
袁梅嘲讽地笑了一下,接过苏家和递给她的饭碗。
苏家和长得没有苏国政壮硕,皮肤也没有苏国政黑,看起来倒有几分下乡小知青的文艺气质。就是一心维护着自家媳妇,喜欢跟大嫂唱反调。
赵永香到底还是把大米饭送到苏乘棠面前,当着大家的面收下大团结和市场票,并说:“娘先给你收着,免得真被人惦记上。要是咱家还有粮就不动你的票。”
这个家还能是谁惦记?
吴玉婷接连被婆家人挤兑收拾,此刻脸上挂不住面子,忍气吞声做不到了。她把桌子一拍,拿着纱巾把脸一蒙,起身就往外头走。
打不过,她总能躲的过吧?她想着回娘家找娘好好说道说道,让她娘给出个主意。
苏国政闷声说:“去哪儿?”
她头也不回的说:“找你闺女,死丫头也不知道跑哪里野去了,家里来了‘贵客’也不知道过来见一见,看我骂不骂死她。”
吴玉婷不光不是个好儿媳、好妻子,更不是个好母亲。
在外头打花牌输了或者跟人发生口角,总会拿闺女出气。闺女命苦,天一亮就起床出去,要么下地干活要么上山背柴火,等到晚上回来,还得挨几句骂才能睡觉。
她一走,饭桌上的氛围顿时好了不少。大家心照不宣吴玉婷去了哪里,纷纷吃饭。
袁梅提前做了葱油土豆片和清炒空心菜,另外放了一碟酱黄瓜和蒜茄子。
平日里都是一盘主菜配上一碟咸菜,今天苏乘棠回来,菜量翻倍,还多加了一碗蒸鸡蛋糕。
袁梅垫着抹布把蒸鸡蛋糕送到苏乘棠面前,不大好意思地说:“凑合着吃吧,咱家老母鸡两天下一个蛋,我们说好了,不攒着去卖,都给你留着吃。”
苏乘棠看袁梅脸上一点血色没有,说话也是有气无力的样子,更像是缺乏营养的样子。
干脆拿着勺子站起来把蒸鸡蛋糕搅碎,往每个人的碗里分了分。分到大哥那头,苏国政头也不抬地说:“我跟你嫂子的都给你吃。”
苏乘棠想了想,分出两大勺的鸡蛋糕在干净碗里,准备给还没见面的外甥女吃。
苏家和一改跟吴玉婷剑拔弩张的态度,从外头地窖里提了个瓶子过来,给苏泰平和赵志和一人倒了一杯,又给自己和大哥倒了半杯。
苏乘棠见液体颜色挺眼熟,粉紫色倒像是葡萄酒。
没等她问出口,苏家和说:“小妹,你这一回来可惊动了咱们村啊,咱们村的村花地位不保,你长的水灵灵的,要找对象也得找个知青,到时候还能跟着一起回城,千万别找二哥这样的泥腿子,瞧你二嫂跟着我,得受一辈子的累。”
苏泰平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是不是跟你一起玩的知青说什么了?我告诉你,你妹身上有亲事,你别整些歪门邪道的人惦记你妹,她要是在村里有个好歹,我第一次剥了你的皮!”
苏家和哆嗦了一下,转头看向袁梅,想让她也说两句。没想到袁梅端着碗吃饭,根本不看他。
“得,我就是放屁,小妹别当真啊。”
苏家和能屈能伸,笑嘻嘻地给苏乘棠舀了勺鸡蛋糕说:“谁家小子运气这么好,能娶到我小妹?不会是故意骗我的吧?要我说,咱家门槛得修修了,我小妹长得跟小仙女似得,得多少媒人上门啊。”
苏乘棠置身事外,这种事情她一个待嫁的闺女自己说不好,就让他们自己说去。
赵志和避免苏乘棠在村子里被其他人缠上,赶紧说:“是我的同学,也是甜甜那边大哥的同学。”
苏家和“嚯”了一声:“还是知识分子啊,不错。城里人?”
赵志和说:“是青凤那边的人,在县文化局工作,时常不在家,在外面做民俗调研。”
苏乘棠不记得书里怎么写主角的这位短命的爹,看来混的还不错,有正儿八经的编制工作。
苏家和没完没了地问:“青凤就是榆树农场那块的吧?我熟啊,怎么那边还有这样一号人我不知道?你说姓什么?”
赵志和说:“姓霍。”
袁梅轻声说:“霍家是大户人家,不错啊。”
“霍?霍家老几?”
苏家和筷子还夹着茄子说:“我记得他们家有好几个兄弟吧,是老五吗?今年才十九,在县里学厨,咋能去文化局呢?而且他不是有对象么?我记得去县里看到他跟一位女学徒眉来眼去的。”
“不是老五。”赵志和淡淡地说:“霍家老大。”
“什么?你再说一遍?!那个死了媳妇还带着一个娃娃的?他娘的有三十了吧?!”
苏家和的脸一下垮了下来,把筷子撂下,指着苏乘棠说:“敢情我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城里小妹,嫁到霍家当小老婆?”
袁梅见他过于激动,就差拍桌子了。忙拉着他的袖子说:“你冷静点。”
苏家和一点不辜负袁梅的期望,扬着手重重地拍了下去不说,骂道:“我草他大爷,谁给介绍的?!我他娘的要去宰了谁!当我老苏家真没人了是吧,到爷爷头上趁火打劫了!”
给人家当小老婆这话说的不大对劲儿,总觉得有点变味。但在苏家和真情实感的愤怒下,苏乘棠觉得应该解释一下。
她终于放下碗,轻轻咳了一嗓子说:“二哥,也不算当小老婆。”
苏家和眼红脖子粗的看着她:“那是什么?”
苏乘棠小声说:“...是后妈。”
苏家和气的喘着粗气:“你自己乐意的?”
苏乘棠感觉无数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她当即说:“我乐意的。”
“......”苏家和筷子一撂:“这饭我不吃了,你们爱谁吃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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