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顾怀悯也跟着越走越快,没一会儿便追着汽车跑了起来。
“停车!”我立马喊道。
汽车在马路边上停稳之后,我从后视镜里看到,顾怀悯依旧在往前跑,一直跑到距离我们二十米左右的位置,才慢慢停下来,弯着腰,扶着膝盖剧烈地喘气。
我顾不上那么多,直接打开车门朝他走了过去。走近了才发现他的眼睛和鼻子都很红,像哭过一样。
见到我,顾怀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但很快又定住了。
看到他这样,我的眼眶也跟着莫名其妙涨得发酸,我走到他面前,有点迷茫地问:“你是在追我的车吗?”
顾怀悯抬起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深吸几口气,慢慢站直身体,过了许久才说,“没有…不是。”
“那你要去哪儿?”我问。
“……”
“说话。”我走上前逼问道。
“医院。”顾怀悯低着头盯着路边的一个井盖说。
我顿时有点着急,“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他抬头看向我,张了张嘴,过了一会儿才说:“不是我,我去看奶奶。”
“哦。”我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会儿,“在哪家医院?”
“市一。”
那确实是同一个方向。
所以,刚刚是我自作多情了吗?
我有点尴尬,“我送你吧,顺路。”
我本来以为顾怀悯会拒绝的,没想到他只犹豫了一会儿,大概还不到两秒,就点了点,对我说:“谢谢。”
他刚刚才喘匀气,说话的时候嗓音听上去还有些沙哑。
那声谢谢像羽毛一样轻轻地在我的心上刮了一下。
我突然又有点高兴。
“走吧。”我抬手往身后指了指,“我的车就在前面。”
我在前面带路,顾怀悯在后面走得很慢很慢,慢到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他反悔了,不想坐我的车了。
中途我停下来等了他三次,我们俩才终于一起走到车子旁边。
我拉开车门,本来打算让顾怀悯先上车,看到后座上的莲子,想了想还是回头问道:“后座放了东西,可能有点挤,你要坐前排吗?”
“没关系。”顾怀悯说。
“那好吧。”我扶着车门往旁边让了让,顾怀悯便弯着腰坐进去了。
他没有把果篮放在中间,而是拿起来搁在自己的腿上。
我在他旁边坐下之后直接跟小张说:“先送他去市一。”
小张在前面重新导航,开车。
我和顾怀悯沉默不语地坐在后面。
从上车之后,他就一直偏着头看着车窗外面,一副拒绝交流的样子,我很识相地强忍着没有再主动开口。
路程进行到一半,我忍得口干舌燥。
小心翼翼地往顾怀悯那边挪了挪,把手伸过去想拿一颗莲子吃,一滴水啪嗒一声落在我的手背上。
我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发现顾怀悯正靠在车窗上紧咬着自己的嘴唇无声地流眼泪。
他不知道已经哭了多久,鼻子和眼眶通红,整张脸都是湿的。
下巴尖上聚满了眼泪,到此刻还在一滴一滴地、不停地往下掉,衬衫的前襟也被浸湿了一大片。
心脏陡然痛得我整个人都瑟缩了一下,我连忙把手收了回来,问道:“奶奶病得很严重吗?”
顾怀悯没有理我,头往车窗那边偏得更厉害了。
我心如刀绞地等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道:“是什么病?”
这次他回我了,“脑癌。”
“这样啊。”我不自觉坐直了些,“抱歉。”
我在心里绞尽脑汁想说一些安慰的话,但又担心越说他越伤心,最后就只是干巴巴地递了一张纸巾给他。
顾怀悯接过去擦了擦脸,过了一会儿,突然拿起一颗莲子,亲手剥开之后递到我面前,见我没动,他看着我小声问道:“你刚刚不是想吃吗,吃吧。”
我莫名其妙地张开嘴含了进去。
简直味同嚼蜡。
随后又听到顾怀悯问:“什么时候走?”
“啊?”我一下子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顾怀悯解释道:“出国留学,什么时候走?”
“月底。”我说。
“现在已经是月底了。”顾怀悯道。
“8月27号。”我给了一个具体的日期。
顾怀悯又问:“去哪个国家?”
“俄罗斯,圣彼得堡。”
那之后,顾怀悯把手机从口袋里拿了出来,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开口。
快到医院的时候,我主动关心道:“奶奶要做手术吗?”
“嗯。”
“我之前出车祸也被送到了市一,这里的医生很厉害,手术一定会成功的。”我安慰道。
说完这句话,车正好停了。
顾怀悯无声地在座位上又坐了一会儿,我想他也许需要一点时间平复一下情绪,再去见奶奶,于是默不作声地在一旁等着,没有开口催促他。
就在我打算提议,用不用我跟他一起去看看奶奶的时候,他突然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拉开车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
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那个卖莲子的小孩跟我说的话。
“你们两个都失魂落魄的。”
失魂落魄。
我没有见过顾怀悯失魂落魄的样子,他那样是因为我吗?
我不敢再自作多情了。
我在心中猜测,也许是高考结束之后,顾怀悯突然发现奶奶病了,一时之间无法接受这个现实,才会反常。后来看到奶奶很担心他,为了他都开始求神拜佛了,他才又慢慢振作了起来。
应该不是因为我吧,如果是因为我的话,后来为什么又对我不闻不问呢?
算上今天,我已经主动找过他三次了。
顾怀悯的态度可以说是一次比一次冷淡。
我已经承诺以后都不会再去骚扰他,还是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到了后半夜,我还是睡不着,打算吃一粒医生开给我的安神药,房间里没有水,我趿着拖鞋下楼去接。
意外发现一楼客厅的灯还亮着。
周玉山正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跟人打电话,语气很是激动,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她发这么大的脾气。
对面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她对着话筒大声吼道:“你以为我就舍得让他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吗?我是他妈,我得为他的未来做打算。医生的评估报告你也看了,他的记忆力减退了很多,身体和精神状况也大不如前,国内高考压力有多大你又不是不知道,普通人都难以承受,你觉得我敢让他去复读吗?”
又是为了我的事。
她这么晚还没睡。
“……”
“你说得轻巧,他到时候要是考砸了你能给他兜底吗?”
“……”
“哼。”周玉山冷笑一声,“我在外面打拼了这么多年都不敢打这样的包票,你拿什么给他兜底?”
“出了这样的事儿,我对你的态度已经够好了——”
“妈。”我站在楼梯上远远喊了声。
周玉山吓了一跳,连手机都不慎摔在地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她一脸惊慌地扫了我一眼,蹲下身匆匆捡起地上的手机,按了两下屏幕,才又重新回头看向我,“小路…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我睡不着,想吃一粒安神药,楼上的饮水机里面没水了。”我走到沙发旁边,问道:“你在跟谁打电话?”
“舅舅啊,还能是谁。”周玉山说。
我猜到了。
“他不同意我出国吗?”我问,顺道把手伸了过去,“手机给我,我跟他说吧,你们别吵了。”
“没…没吵啊,这不是在商量吗,我语气是急了点,不过我们没在吵架,你别担心。”周玉山把手机收进睡裤口袋,起身去给我倒了一杯水,“明天他过来吃饭,你们当面聊吧,这么晚了,你吃了药早点休息,不然明天头又疼。”
我坐在沙发上没动。
周玉山把水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靠过来低声问:“怎么了,小路?”
“妈妈,你有多久没去公司了?”我问。
周玉山松了口气,笑道:“我请了一个职业经理人帮我打理公司的事务,你不用操心,安心准备出国留学的事情就行了。”她一边说,一边凑过来摸了摸我的头,自从我出车祸之后,她很喜欢这样,把我当成小孩一样对待。
“最近俄语学得怎么样?”她关切地问。
她在转移话题,我知道。
这段时间她在我面前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怕我不开心。
“要是我没有出车祸就好了。”我崩溃地捂住发热的眼眶,“你的工作、生活全部都被我打乱了。”
印象中她还从来没有这样和舅舅吵过架,他们俩感情一直很好,她也几乎没有因为私事耽误过工作。
“小路,小路,宝贝。”她坐过来紧紧地抱住我,抚摸着我的肩背,哽咽着说道:“你想要妈妈的命吗?不要说这样的话啊,妈妈真的会很心痛。妈妈以前努力工作就是为了能让你有更好的生活啊,这段时间可以天天待在家里陪着你,妈妈心里不知道有多高兴。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妈妈每天都在后悔,这么多年都没有好好地陪过你。自从弟弟出生,我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连生日都没有再陪你过过。你心里有没有怪过我,怨过我?”
“可是你自己也没有过过生日,妈妈。”我也跟着止不住地掉眼泪。
“公司的员工会给我买生日蛋糕。”她松开我,抽出一张纸巾替我擦了擦脸,摸着我掌心的伤疤说:“对不起,妈妈这些年实在忽略你太多了。”
“我没有觉得被忽略,妈妈。”我连忙解释道:“你给了我很好的物质生活,还给了我极大的自由,我只是希望你可以拥有自己的人生,为你自己而活。”
眼看她又要掉眼泪,我赶紧也抽了一张纸巾递过去,笑着说道:“对不起,妈妈,我刚刚有点激动,把你惹哭了,其实我不想这样的。”
“我知道,我知道,宝贝。”
我们俩都坐在沙发上平复了一下情绪,又互相说了几句体己话,等我吃完药,才各自回房休息。
出国前一天晚上,我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决定,去和顾怀悯道个别。我在心里骗自己,既然上次得知了他奶奶要做手术的事儿,就算是出于最普通的同学情谊,也理所应当去关心一下,问一下手术的结果如何。
他好像不在家,我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站得有点累了,改为去楼梯中间的台阶上坐着,一边听俄语播客一边等他回来。
晚上十点多,我坐得腿都有些麻了,顾怀悯才背着书包一脸疲惫地出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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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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