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大胜回朝,就算前不久薨了一个皇女,但在这个男子为尊的朝代,自然比不过一个带着功勋归京的皇子。
这该有的庆功宴也还是有的,更何况这庆功宴楼庆也拖着病体都亲自来了,朝臣又哪敢缺席。
宴会上,楼筠学着平常兄长的样子与朝臣们虚以委蛇。
恍惚间像回到上一世当皇帝每天不得不忧心头疼的时候,视线一转,身为帝师的裴卿倒是乐得清闲,一个人端坐在高台上,时不时回答一下楼庆的问题,然后就悠然地垂头不语,闷头吃饭。
长筷夹着的好像是御膳房拿手小吃芙蓉糕,也不知楼庆说了什么,青年可怜巴巴地放下刚碰到嘴唇的点心,抬头看向来人,眼里还带着点没吃到糕点的可惜和怨气。
楼筠看着好笑,原本隐隐作痛的额角也舒缓了不少。正开心的时候,青年突然打发走前来阿谀奉承的官员,悄然行至她身旁。
“太子殿下可否借一步说话。”
帝师不饮酒是通识,在满是酒气的宴席上,独属于青年的暗香传来,楼筠忍不住往前倾了身子。
当归,何首乌... ...是了,帝师也通药理,难怪一身药香。
她喝得发昏的脑袋在闻到这抹药香时都清醒了不少。
首颌,起身随青年到了个没什么人的地方。
秋季天凉,池子里倒影着缺了半边的月亮,风来,落下不少竹叶,泛起层层涟漪,两道身影隐隐错错。
“殿下如今如何了?”
“什么?”
清冷的声线被竹叶击打在一起的簌簌声掩盖。回头望去,青年原本疏离的眼眸被水汽浸润,眼尾还带着可疑的绯色,薄唇抿得发白,好一副美人垂泪图。
但这样的场景却没能引起楼筠心里的怜惜,反而让她想要对人做出什么更加过分的事来。
例如说些什么戳人心窝的话,或是用手狠狠地剐过青年的眼角,总之要让那滴泪落下来。
被心底阴暗的**吓到,楼筠甩头,这可是兄长的心仪之人,不可肖想,不可肖想... ...
隐下心中**,正了神色道:“还在寻,帝师莫要太过忧心了。”
不过,想不到裴卿竟然对皇兄如此痴心,在她面前都忍不住落下泪来。想来也是,她有着和皇兄近乎一样的脸,相差无几的声线,难怪人家会如此抑制不住情绪。
楼筠独自思索着,全然不知,两个人的脑回路差了十万八千里。
裴卿这边听到友人妹妹不仅没有因为兄长下落不明而自乱阵脚,反而还帮忙宽慰他人,心中也是一阵感慨。
满腹安慰人的话,挑挑拣拣最后说出去就只剩下一句:“殿下才是,切莫太过伤心了,有任何需要,裴卿义不容辞。”
竹林里不知哪里飞来两只笨鸟,估摸着是夜色太黑,“扑通”一声相撞,眼冒金星的一同往别处飞去。
楼筠听到青年地劝慰,抬眼,青年眼角还衔着泪,盈盈月光下的裴卿像随时羽化的云中鹤,月中仙。
不禁暗叹能得如此如玉似仙的人倾心,皇兄运气还真是好。
裴卿眨了眨眼,秋风瑟凉,刺的他眼里发酸,忍不住泛出泪来。周边又莫名来了道不知哪来的阴风,令他脊背发凉。
又是一阵风起,裴卿衣薄,身形摇晃,俯身低咳,脚下也踉跄了几分。
但这一切在楼筠眼里又变了一番意味,想不到裴卿竟已经伤心至此,站都站不稳了。
不过想来也确实如此,今天本是为了皇兄大胜归来办的庆功宴,但本该受众人吹捧的少年郎如今还生死未卜,身为相伴之人,心中悲愤也属实正常。
忍不住开口关心道:“夜里风凉,帝师还是早先回去的好。”
裴卿心里感激,兄妹两个都是宽容和善的主。
“多谢殿下,天色已晚,殿下也早些休息。”
——————
半月后,朝堂上。
楼庆朝大殿上甩出一则奏章,大骂道:“李安在自己家中... 咳咳...被刺杀,凶手半夜纵火焚尸... ...咳...死伤无数。堂堂正三品御史大夫在朕眼皮子底下... 咳...被人杀害焚尸,到底... 咳... ...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敢做出如此行劲,还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咳咳咳.... ...”
愤怒骂声中还夹有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朝臣们因帝王暴怒跪了一地,齐声高喊:“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保重?你们这叫朕... ...咳咳...怎么保重?!”
楼庆在龙椅上咳得上气不接下气,跪在大殿上的百官们却专注于眉眼官司的交易。
楼筠先是看向旁边的二皇子楼巽,一向游刃有余,随时随地都像在算计别人的阴鸷眼眸里都透露出了少有慌张,没有佛珠的手里虚空摩挲着。
这楼巽在紧张什么?李安遇刺一事与他有关?
念头刚起,许临那个老匹夫就站出来请旨道:“陛下臣认为二皇子天资聪颖,定然能够担当此任。”
随许临出来的还有其同党:
“微臣觉得,丞相大人所言甚是,二皇子德才兼备,太子外出征战时,也曾协助陛下治理天下,此事交给二皇子再适和不过了。”
... ...
可笑,太子被他们使了阴招不得已远赴边疆,朝中就只剩下个久病缠身,只能勉强上朝的楼庆。
嘴上说的好听是协助楼庆,这暗中的小动作指定不少,就藏着要架空楼庆的心思。
见楼庆迟迟没有回应,楼巽终于按耐不住一个跨步走出了百官之列,请旨道:“儿臣愿为父皇分忧,彻查李大人遇刺一案,换李大人清白!”
楼巽这般没有耐心的模样倒是引起了楼筠的好奇,这李安虽是御史大夫,身负监察百官之责,手中百官的把柄不少,但也不至于让人这么沉不住气,怎么?莫非楼巽与这李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不成?
楼筠还在脑里思索,便见不远处苏长卿不断对她使眼色,意思是要插上一脚。
既然苏长卿有这个想法,楼筠出列请旨道:“儿臣也愿为父皇分忧。”
楼巽等人见楼筠出来,面色不愉。
“陛下!太子殿下刚从西南之地回来,正是好好休养生息的时候,此事太过劳神费心,二皇子正好可以为父兄分忧啊!”
见许临如此,苏长卿也丝毫不让,刚从战场上回来,身上血腥气都没洗干净,掀了袍子就地一跪,掷地有声。
“陛下!臣以为太子殿下回朝已有半月余,已经可以为陛下分忧了。”
两方争执不下,险些要吵起来之际,楼庆勃然大怒:“够了!争来争去,争来争去,有什么可争的!咳咳咳... ”
百官跪伏,“陛下息怒!”
楼庆匀了口气,冷静开口:“太子回京多日,也该做点分内之事了,此案便交由他去查。”
“陛下不可!”
“陛下不可!”
楼巽党派复又跪了一地,各个都想让楼庆改变心意。
就在场面僵持不下,楼庆又要气得咳出来时,大殿上兀地站了一道与暗沉官服格格不入的白衣。
青年还是一身常服,腰间悬挂的佩环叮当作响,木屐踩在地面的“嗒嗒”声,像是敲在了群臣心间,刚刚还乱作一团的朝堂瞬间万籁俱寂。
但造成这一场面的青年,仍然按照自己的节奏,悠悠上前。
清缓的声线,恰似其腰上玉器相击,“陛下,臣愿意彻查此事。”
楼筠的视线不自觉间又落到裴卿身上。
好像无论什么场合,他都是这样闲适淡然,不慌不忙的模样,难不成这国家策论的大事和煮酒温茶的小事,与他而言都是一样的不成?
楼筠暗自思忖,裴卿身为天下读书人之首,朝中少不了人巴结奉承,现在又没个明确站位的说法,不少至今还没站位的人都是在等这位发话。
但这人平常都闭门谢客,只是在国子监教书,真当是油盐不进。就连许临也觉得裴卿棘手的紧,多次探口风无果,只能敬着,捧着,不敢得罪人。
这也有个好处,这就证明裴卿绝对公正严明,不偏不倚,此事若是能让裴卿插上一脚,许临那想必也能好说话几分。
许临的想法正如楼筠所料,若是帝师也参与此事的话,至少能制止楼泽桉在此案上画蛇添足。
至此,群臣仰首,皆在等台上那人开口。
半响,玉帘颤颤巍巍地声音响起:“咳咳... ...既然如此,此时就交由帝师和太子去办。”
“臣遵旨。”
“儿臣领旨!”
这下此事就是板上钉钉了,楼巽等人再愤慨也无济于事。
退朝时,楼筠和裴卿走在最后。
青年低着头,步履款款,依旧是木屐踩在地上的“咯嗒”声,楼筠探头观望了片刻,发现人纯在发呆。
突然起了玩闹心思,要是现在开口,青年会因为受惊,像猫儿一样,双眼圆瞪吗?
“帝师今天怎么穿着木屐上朝?我观今日也未曾有雨啊?”
突如其来的问询,惊扰了神游在外的裴卿,脚下的木屐声将停,身体明显僵楞了一瞬。
像是原本傲然立在院中的仙鹤安然享受阳光滋养的时候,被误闯到此处热情问好的凡人吓到僵直了身子,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偏头看去,那凡人还满脸笑意,叫它生气不得。
没想到自己真能吓到裴卿的楼筠在如愿以偿看到瞪圆的双眸时,好心情地道歉道:“是我唐突,惊扰了帝师,帝师勿怪。”
虽然少女饶有趣味的神色看不出半点歉意,但楼筠话都说到这里了,裴卿还能真和人计较不成,只得摇头说:“没有,不碍事。”
“所以帝师为何穿木屐?”
裴卿因楼筠的提问向下看去,楼筠也随着青年的视线向下,如玉如瓷的足背上缠绕着两条红绳,许是察觉到了外人的视线,红润的足尖蜷起,足背紧绷,生生让那两条红绳磨出两条红痕来。
一种宝物被损的不快席卷楼筠,蹙眉,转上,青年的脸色不知何时爬满了羞意。
“今早起迟了。”
饶是楼筠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是这个缘由。
“噗呲。”轻笑出声,强迫与人对视,打趣道:“那帝师大人明日可莫要迟了。”
裴卿哪儿看不出来楼筠是在拿他寻开心,但不擅与人相处的他,只会匆匆别开视线,顺从道:“不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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