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涌向钟灵儿，伴随而来的是心口一阵高过一阵的抽痛。
她蜷缩着身体，仰倒在地上，左胸上对我伤口仍在不断地往外渗着殷红的血。
她双眼涣散，盯着头顶那根飘动的红色发带，意识渐渐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人已然到了不死界。
不死界内岩浆翻腾，业火焚天，无数恶灵哀嚎。
钟灵儿身穿大红婚服，站在悬崖边上，身下，蒸腾的热气似要将她融化。
她往前走了一步，脚下的石头滚落下去，掉进岩浆里，发出沉闷的细响，无人在意。
在她面前，一群脚踏祥云的仙人与她对峙，为首的仙人一身锦衣华服，青丝挽成一个端庄大气的发髻，头上的珠钗玉石隐隐散着华光，与谢道一相似的双眼平静无波，遥遥与她对望。
堕神之母——天后。
“你是一个好孩子。”她叹了口气，“可惜，你和阿煜不合适。”
钟灵儿嘴唇紧抿，手指抠着婚服上金丝勾勒的鸳鸯图案。
这是阿煜一针一线绣出的，摸着它，她的心安定不少。
“孩子，我很高兴有人愿意陪煜儿度过不死界万万年的死寂。”天后继续道，“可你是那位选中的人，这份情谊，煜儿承受不起。”
那位？
钟灵儿有些迷茫地看着她，就看她无声地指了指头顶。
天帝，亦或是天道？
不，应该不是天帝。
天后与天帝的关系，不至于让她连名字都不敢直说。
她仰起头，不死界在一座火山里，她每日透过火山口，能窥见一丝天光。
她不知道天道为何选中她，她没有惊才绝艳的天赋，也没有强悍霸道的修为，更没有万里挑一的体质。
她只是一个被灭了族的可怜凡人罢了。
就这样，能让天道记挂。
还真是......惶恐啊。
她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对着洞口无声骂了一句，几乎是一瞬间，一道天雷自洞口落下，打在了她的脚边。
脚下的石头被劈裂，若非她反应快，往里跳了一断，此刻怕不是已经葬身火海，渣都不剩。
“你确定它选中了我，不是为了杀我？”钟灵儿拍了拍裙边被雷电烫化的银线。
天后嘴角弯起，“当然，你活下来了，不是吗？”
天道杀人，干脆利落，怎么会给人有机会反应？
钟灵儿有些信了，但与之而来的，是更大的疑惑，“天道为何会选我？”
“这我就不知道了，它的心思，谁猜得透呢。”天后笑了笑，看起来并不在意，转而继续道，“只是，你确实跟煜儿不合适。”
“合不合适，只有我和阿煜说得，旁人说的都不作数。”
她的话斩钉截铁，眼底的坚定神色令天后都不由地有些恍惚。
良久，她叹了口气，眼里多了几份释然，“难怪煜儿这般喜欢你，从小到大，这是他第一次被人这般坚定地选择。”
她说到这里，脸上多了几份不合身份的哀切，透过不死界的滚烫岩浆，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跪在天宫不肯离去的小小身影。
不死界内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很轻，但将岩浆底下的热气掀起来许多。
一道赤色的身影从天而降，落到了钟灵儿的身旁，一青一红相互依偎，看起来格外登对。
谢道一眼皮微掀，一开口，声音像脚下涂着热气的灼热岩浆，烫的人心生畏惧。
“我竟不知，不死界这般热闹。”
众仙君对视几眼，纷纷低下头不敢多言语。
他的身份，大家心知肚明，虽说他自幼被流放了，但到底是亲儿子，谁知道天帝对他什么态度。
相比起谢道一，天后反而有些失态，她定定瞧了谢道一许久，看着这张与她极其相似的脸，她张了张口，竟不知该如何体面地打招呼。
“恭送天后。”
天后脸色白了些，但仍维持着端庄，她嘴角轻轻扬起，“话我也说完了，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了。”
她刚要离开，想到什么，又回头冲钟灵儿笑了笑，“对了，还未跟你们说一声，新婚快乐。”
钟灵儿盯着他，乌润的眸子转了转，一时间有些摸不准她的态度，明明刚刚还跟她说，自己和谢道一不合适，转过头来又祝贺自己新婚快乐，这天后又是弄的哪一出？
不过，天后的心思，吾等凡人又如何猜得透呢。
随着数道金光自眼前掠过，不死界很快又只剩下了谢道一和她两个人。
钟灵儿望着面前的赤衣少年，柳眉蹙起，“你跑哪里去了？”
今天大婚，他还往外跑！
谢道一抿唇，眸中仿佛染着熊熊烈火，他无声看着钟灵儿，让钟灵儿顿觉不自在起来。
“怎么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脸上有东西吗？”
“没有。”
“难道是我的妆没化好？我也弄不清楚这些个东西怎么用，就胡乱涂了些，实在不行我去把它们洗掉吧。”
她说着就要去找水冲洗。
可这偌大的不死界，连棵草都没有，哪来儿的水？
手臂被人抓住，一股力道将她不由分说往后拉，她被迫跌进了一个滚烫的怀抱里。
“不用，很好看。”
谢道一的下巴搁在她的头顶，随着他开口，轻微地颤动随着头顶传遍了她的全身。
他的声音闷闷的，听起来情绪不太高。
“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头更低了些，几乎是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钟灵儿身上，环抱着她的两只手逐渐收紧。
直到钟灵儿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了，忍不住退推他，他才松开了手。
“你今天有点奇怪。”
钟灵儿仰着头，澄澈的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
她鬓边的长发被抬起一缕，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绕着这缕长发转了几圈。
“我去了一趟天宫。”
钟灵儿瞬间紧绷，“你去哪里做什么？”
“去找天帝，神仙成婚，需要天帝写下结缘书。”
他说天帝时，面上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就只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那结缘书呢？”
“他没给。”谢道一将她的长发重新放好，“不过，这没关系，我们都是不受天地认可的怪物，刚好凑一对儿。”
“什么叫不受天地认可的怪物？”
钟灵儿不理解，总觉得他今天怪怪的，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话。
“灵儿。”似是看出了她的紧张，谢道一伸手握住了她的手，“你信我吗？”
钟灵儿点了点头。
“那，如果我要杀你，你会跑吗？”
钟灵儿紧锁眉头，不明白他为何这么问，但依然点了点头，她不会跑，她这条命都是他救的，他想要，给他便是。
谢道一嘴角轻扯，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他抬手轻轻覆在了钟灵儿的双眼上。
眼前骤然一黑，还不待她反应，撕裂般的疼痛在她的全身游走，像是有人硬生生将她撕成了几块。
她仰着头，泪水顺着手指的缝隙流了出来，脑袋已经无法思考，她本能地剧烈挣扎着，但一只大手禁锢着她，不让她在这酷刑中逃脱。
“将根骨碾碎，它就找不到你了。”
身体的剧痛仍在继续，不知过了多久，她已经逐渐感受不到疼痛，身上的汗将她的衣服完全打湿，额上的头发也结成了一节，配合着她惨白的脸和鲜艳的婚服，颇有点女鬼的味道。
谢道一将她打横抱起，瞬身到了忘川河边。
他眉眼低垂，盯着忘川河翻涌的水面沉默。
良久，他回过神来，将钟灵儿放到一旁的地上，伸手轻轻抚摸着她的面庞。
像是下定了决心，他突然伸手，直直捅向了自己的心口，将半颗颤抖着的纯白心脏挖了出来，另一只手将钟灵儿衰竭的心脏掏出，转而把自己的心脏送了进去。
我送你半颗神明心，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他仰头，不知何时，鬼界上空多了一只纯白的眼睛。
它冷冷瞧着谢道一的一举一动，没有阻止。
谢道一眉眼微掀，挑衅地瞧了它一眼。
紧接着，他弯下腰，将钟灵儿从地上抱起来，飞至忘川河上空，当着它的面，缓缓松手。
钟灵儿从他怀中直直掉下去，沉到河底，新鲜的灵魂引得忘川河里的怨鬼纷纷往这里挤，不多时，便将底下围得水泄不通。
谢道一眉眼低垂，掩在衣袖里的拳头握得发白，眼底的赤红火焰燃遍了整个眼眶，下一秒，他化作一道红光，消失在了鬼界。
那纯白的眼睛倒是停留了许久，最后见忘川河恢复了平静，也消失不见。
几乎是前后脚的功夫，有人混入鬼界，跳进忘川河内，将被怨鬼咬得破碎的灵魂捞了起来。
而这个人，钟灵儿认得，是谷主沈英。
钟灵儿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冰床之上，森森寒意顺着手心渗透进她的全身，她苍白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在一个洞里，洞口极浅，除了这张冰床，空无一物。
洞口处传来几声轻微的声响，紧接着，洞口的光被遮住了大半。
来人粗布麻衣，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来，见钟灵儿坐着，露出一抹欣慰的笑，“这千年寒冰果然对你有用。”
钟灵儿面上一喜，“霍冲前辈！”
而后，她突然察觉到不对劲，“您不是在第十层吗？”
霍冲走过来，“伸手。”
钟灵儿老老实实伸出手，霍冲把完脉，发现她恢复得极好，忍不住感叹道：“这神明之心真是个好东西，你被送过来的时候，心脉几乎断了，这才几天，就重新长好了。”
“送过来？”她突然意识到什么，“霍冲前辈，是谁送我来的？”
霍冲瞪了她一眼，“谁送你来的，你不清楚吗？当然是你的那个小情郎，连挑六层守护者，将他们全杀了，最后把人就丢到老头子这里，还威胁我，若是治不好，便把我也杀了，若不是老头子打不过，定不惯着他。”
他跺了跺脚，一张脸气得发红。
钟灵儿不敢多说什么，生怕被连坐，老老实实躺回冰床上。
“你给我起来，你都好了，还赖在我的冰床上做什么，还不滚下来！”
钟灵儿叹了口气：得，还是被连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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