锅炉里的明火已经熄灭,只余下几块红碳,点点火星忽明忽暗。
昏黄的光线中,苏湳刷地一下睁开眼皮,身体忍不住一激灵,那感觉像是正在下楼,脚下却突然踩空。
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幔、陌生的屋顶、陌生的气味......
苏湳保持着醒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她双眼失焦、表情怔愣,似乎还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不断开启新一轮的场景,如此循环往复,没有时间、没有终点。
此时此刻,她身心俱疲。
那种感觉,像是在另一个世界经历了短暂的人生,拼尽全力跑了一圈之后发现,原来一切都已经归于瞬息。
梦境是短暂的人生,在有限的时间内经历了大起大落,精神上的痛苦远远大于身体上的疲累。
苏湳任由自己放空,直到一股淡淡的烧焦味儿传来,她才瞥见了锅炉里尚存一丝余温的炭火。
梦里阴暗又潮湿,根本没有火光和温度,良久,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梦醒。
头痛、眼花、脖子僵硬、浑身乏力......
苏湳撑着身体坐起来,又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
木石搭建的老房子、窗台边摆着大锅炉、锅炉上冒着热气的砂锅、砂锅里温着稠糊糊的白粥......
“咕噜噜~”苏湳捂着肚子,感觉浑身的细胞都在叫嚣:“饿!!!饭!!!”
此刻的她,急需要一些滚烫的食物来驱散身上的阴寒之气。
屋内有两张木床,苏湳和青淼睡一张、林茗和阿惹睡一张、林阿公躺在摇摇椅上盖着厚毛毯打鼾、青焱裹着棉被倚靠在床边睡得正香。
苏湳小心翼翼下床,给自己盛了碗白粥,迫不及待吃上一口,略微烫嘴,“嘶——”
紧接着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苏湳转身,只见阿惹随意披了件外衫起身。
两人四目相对,阿惹目光如炬:“你醒了?”
苏湳点点头,将端着的白粥往前递了递:“来一碗不?”
阿惹微一摇头,走到锅炉边,伸手烤着碳火。
苏湳将碗底的白粥扒拉干净,肚子里不再空荡荡,整个人由内而外散发着活人的气息,心里踏实许多,手脚也有了温度。
她轻轻放下碗勺,凑到锅炉边烤火,仔细嗅了嗅,阿惹身上盈着一股血腥味儿,“你受伤了?”
阿惹淡淡道:“小伤,无碍。”
苏湳回眸看向躺着的林茗和青淼,“林茗体内的银蛇蛊已经驱逐了吗?”
阿惹点点头。
苏湳也跟着点头,又继续问道:“青淼和青焱是睡着了?还是......?”
阿惹目光轻微波动,“阿淼肩膀受了伤,得好好养着。”
“什么?”苏湳蹭地站起身,意识到自己反应有些大后,她忙捂着嘴,坐下轻声询问道:“怎么回事儿?”
阿惹:“天亮再细说,你感觉怎么样?”
苏湳:“我吗?还好,就是做了一个很长很奇怪的梦......对了,我记得是榅衍把我打晕了,他人呢?”
阿惹侧头看向苏湳,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询问她做了什么梦。
苏湳略一思索,开口道:“我梦到了息婳!”
阿惹目光一凛,转而看向埋在草木灰里的碳火,“先休息吧!等天亮了再说。”
苏湳点点头,躺回床上一觉睡到天明。等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屋子里已经空无一人。
苏湳心里一紧,慌慌张张下了床,二话不说冲出房门,却在看向院子时,直接红了眼眶。
只见那道熟悉的身影,正拄着拐杖缓慢前行,手上的青筋凸起,背影单薄而倔强。
苏湳迟疑地喊出他的名字:“林茗?”
林茗呼吸一滞,眼里溢满欣喜,他想转身回应她,却忽然低头,盯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出神。
她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却不敢转身看她一眼。
林茗握着拐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眼里亮起的碎光逐渐暗淡,长睫半垂,心如死灰,身上笼着一股颓然之气。
他装作没有听见她的呼唤,拄着拐杖慌张逃避。
苏湳不解,小跑着追上,“林茗?”
林茗心乱如麻,他不想被湳看见自己这幅样子,他已经拖累她太多......心里这么想着,动作愈发慌乱,他只想快点躲起来。
他将拐杖大幅度往前移,咬牙撑着身体,艰难地挪动着双腿,手指关节因极度用力而泛白。
谁知下一瞬,手中的拐杖还未落地,他便急着向前挪动双腿,不出意外,整个人摔得乱七八糟。
苏湳顾不得心中疑惑,连忙扑到他旁边,一脸担忧道:“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林茗撇过头,刻意避开她的视线。
苏湳歪着脑袋去看林茗,他又故意将头撇向右边,她跟着将头歪向右边,他又赌气一般撇向左边......
苏湳闭眼叹气,似乎是有些生气,遂伸出右手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只是这一对视,苏湳瞬间晃了心神。
只见林茗眉眼通红,眸子里蓄满泪水,喉结上下滚动,不一会儿,眼泪便一颗接着一颗往下坠。
苏湳只觉得手被烫了一下,忙松开他的下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林茗倔强的眼神生生扎进苏湳的心里,她以为他是摔疼了,开始上下左右检查他的身体,看看手指、摸摸脑袋、“刷”的掀起衣服查看他的后背......
林茗腰背倏地一紧,呼吸也跟着凝滞了两秒。
他回眸,盯着那双探向自己后背的手,微凉的触感传遍全身,却烫得人轻颤。
他双眼湿红、耳尖滚烫,呼吸时重时浅......
苏湳想替他拭去眼泪,他却一把将她抱住,力道大的吓人。
苏湳被林茗紧紧箍在怀里,她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脑勺,轻声问道:“可是摔疼了?”
林茗埋在苏湳颈窝的头微微摇动,嘟囔着说了一句“没有摔疼”,带着些许鼻音。
良久,林茗松开双手,仍旧低垂着脑袋,看上去颓丧至极。
苏湳捧着他的脸,目光格外温柔,经历过这一遭之后,她的心境发生了很多变化,她相信只要人还在,一切就还有希望。
此时此刻,她看着地上的拐杖,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林茗~只要人还在,我们就有希望~不要灰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相信我好吗?”
林茗瞳孔微缩,我们?会一直在一起?
她说,他们会一直在一起!
林茗终于抬起头,喉结上下滚动。
日光耀耀,草木青青,此时此刻,她比日光更加温暖、比草木更能牵动人心。
他坚定地应了声好,而后释怀一般对着她笑。
苏湳眉眼弯弯,粲然一笑,随后拾起拐杖,协助林茗站起身。
林茗还不太习惯使用拐杖,苏湳便在一旁耐心守护。
两人进屋坐下没多久,林阿公便挎着一小筐吃食回了院子。
林阿公看向苏湳:“你醒了?身体有没有不舒服?”
苏湳起身:“都还好~没有不舒服。”
林阿公点点头,转而问林茗:“腿还是没有知觉吗?”
林茗情绪有些低迷,他摇了摇头道:“完全感觉不到腿的存在。”
林阿公叹气:“你这种情况我也没遇到过,只是以我个人猜想,估计是泡了药水之后又耽搁了太久,导致银蛇蛊驱逐过程中产生了副作用。”
苏湳急切问道:“那有什么办法能减轻或者彻底根除这些副作用吗?”
林阿公摇头:“目前没有具体的治疗方法,不过可以多尝试,正因为没有先例,所以一切皆有可能。”
苏湳快速整理好情绪,朝林阿公微微鞠了一躬,“谢谢你林阿公,帮了我们这么多,不知道要怎么感谢你才好!”
林阿公连连摆手:“不用不用,都是小事!”随后将筐子里的吃食拿了出来,“先吃饭吧!”
苏湳微笑着应好,三人便开始吃午饭。
“林阿公,阿惹和青淼呢?”苏湳问道。
林阿公:“阿惹带着青淼回令女宅院了,你和林茗暂时在这里休养,部族的事情你们尽量不要掺和。”
苏湳:“这里是谁的家吗?”
林阿公:“这里是阿惹的家,位置偏远却清净,他大多数时候住在令女宅院很少回来,你们且先住着,缺什么和我说就行。”
苏湳环视了一圈,屋内设施虽然陈旧,但却很干净,日常住宿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苏湳试探性开口问道:“阿惹他......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林阿公长吁一口气,“唉,阿惹这孩子也是命苦,他父母早亡,小时候跟着爷爷生活,他爷爷年轻时候断了腿,日子过得十分艰苦。”
林茗手一顿,瞥向身旁的拐杖,眼底情绪来回变换,心情很是复杂。
苏湳也看向林茗,忙扯开话题:“我想见阿惹和青淼,不知道现在合不合适?”
林阿公略一思量,开口道:“如果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事,还是少与外界接触的好,等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回到正轨,阿惹会亲自送你们离开!”
苏湳连忙解释:“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怎么说呢!就是我做了一个很奇怪很奇怪的梦……”
不等苏湳把话说完,林阿公便应了下来,“那行,回头我代你转告,看他们怎么打算。”
饭后,林阿公拎着小箩筐准备离开,临走前再三叮嘱苏湳不要出院门。
“好的林阿公,您放心,我和林茗绝不会踏出院门一步。
林阿公这才转身离去。
整个院子只剩下苏湳和无法自主行动的林茗。
林茗拄着拐杖撑起身子,苏湳连忙上前:“你要干什么?”
“我……我……”林茗顿时羞红了脸,不知该如何开口。
苏湳早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模式,从前他还是疯子的时候,便是她一直照顾着他,“没事儿,你要干什么就告诉我,我帮你!”
“我要去卫生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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