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室内的景象令白游与诸位弟子大受震撼。
只见数十丈的山壁上凿出一道长长的凹槽，凹槽内壁打磨得平平整整、折边分明，槽中数十把形制各异的宝剑一字排开，威风凛凛。为了妥善保存这些神兵，凹槽之上以透明琉璃罩封口，从入口出望去，更显流光溢彩，绚烂夺目。
松先生道：“剑庐内至今存放的四十二柄剑，均是东曜开山祖师师无邑所铸。历朝历代的神兵剑器，少许得以传承，大多只留下只字片语的记载。祖师尚在时，苦心孤诣搜集相关典籍，凭借其高超的铸剑术，力图恢复神兵宝器的同时，也将自己的心得与心血灌注其中。”
弟子们走近一步观看，每一柄宝剑垂直固定于山壁，下方均有一碑，剑锋刻字于碑上，记录了铸造的时间与宝剑的特性。
“那么，剑庐试炼第一轮考校，便是识剑。松六、松七，你们识记此四十二柄剑，用了多久时日？”
松六、松七异口同声：“三日。”
“好。”松先生转身对众弟子道，“松六和松七是我专门挑选的剑童，在这上面的天赋较寻常人高一些。你们是新入门的弟子，我宽限至五日，五日后还在此处，我希望这第一轮考验，诸位都能顺利过关。”
说完，松先生留下两名剑童看守密室，便拂袖离去了。
时间宝贵，不敢耽搁，弟子们纷纷对照着碑文，钻研起四十二柄剑来。
白游很快发觉，识记碑文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难了。
他的父亲白兆之，被镇上人称呼为“白书生”，可他从来却没有正儿八经地教过白游认字。长到十四岁，白游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日”“月”“山”这类笔画较为简单的字。
难道这第一关，就要过不去了吗？
他在一柄剑前面看上半天，碑文里有一大半的字都认不出，既不认识字，就更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
“这篇你怎么背这么久，还没有背完？”白游挡住了别的弟子，被人指责了一句。
“就不能让一下？剑庐密室又不是你们家的，老挡路干嘛！”另一名弟子说。
白游左支右绌，冷不防被个力气大的弟子推了一把，他腿上失了力气，没能站稳，仰倒下去。
“对、对不起！”白游以为自己又撞到了其他人，忙出声道歉。
萧闻歌扶住他：“你没事吧？”
白游摇摇头，站起来整好衣襟，不自然地拱手一揖：“我没事，刚才……谢谢你。”
“我记得你，你是我们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我今年十二，你几岁了？”萧闻歌对他笑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
白游被这么一问，更加不好意思了，声音低下去：“我……十四。”
萧闻歌在两人头顶比划了一下：“可看起来并不像啊，我俩差不多高，我有个十五岁的堂兄，已经比我高一尺多了。”
这下白游更不想说话了。
男孩到了这个年纪，分外在乎自己的个头，连镇上隔壁家的蔡婶都说他怎么生得这样瘦小，倘若多做了新鲜的糕饼，蔡婶还会悄悄塞几块给他，让他多吃些，长高些。
察觉到白游的变化，萧闻歌拉过他悄悄地问：“你识记的怎么样了？如果，我是说如果，你需要人帮忙的话，今夜戌时，你悄悄出门，我见你动身，就会去门外找你。”
白游思忖半晌，点点头答应了。
试炼遇到难处，白游第一时间想到了商栩，可试炼弟子不允许随意离开剑庐，而且这才第一轮考验，他不想找他帮忙，不想让阿栩一开始就对他失望。
在剑庐密室里待了一天的弟子们终于盼到太阳落山，可以回到住处休息。要说记诵碑文并不难，难的是四十二柄剑对应四十二篇碑文，稍不留意就会混淆。
吃过晚饭，弟子们不敢吵闹，要么洗漱休整，要么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识记碑文的事。
戌时一到，白游轻手轻脚地往屋外去，萧闻歌见他出去，也假作出恭，跟随他出了门。
两人在门外打了个照面，四下里也没有旁人，萧闻歌拉起白游的手，带着他走出两三百步远，钻进一丛灌木遮掩的空地上。
“怕不怕？”萧闻歌见白游紧张得手心出汗，故意逗他。
白游摇摇头：“林子里倒没什么好怕的，我是怕叶敬吾师兄……”
“他昨日来过，今天不会再来。”萧闻歌信心满满，又看白游一脸疑惑，解释道，“叶师兄是掌门大弟子，每天要忙的事情那么多，他没时间天天来。昨夜他来巡查过，立了威，知道大家都怕他，后面自然不敢胡闹，既然没人敢惹事，他还来干吗？”
“那我们……”白游想说，我们私自离开，不就是在惹事吗？
萧闻歌道：“就出来一会儿，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注意。若有人问起来，你就说……就说茅厕被占了，你又闹肚子，出来找个林子方便方便。”
“……”这不是睁着眼睛编瞎话吗？
白游朝着弟子住处望了一眼，似乎没什么动静，这才稍稍安了心。
萧闻歌折断一根树枝，借着明亮的月光，在泥地上写字。
“你在写什么？”白游问。
“这些你认得么？”
“能认得，一到十，是数数用的。以前我……呃，有人教过我，买东西要用到，不认识这个，会被人骗钱。”白游本想说他父亲还是教过识数的，但有个这样的父亲，他不愿在萧闻歌面前提起。
萧闻歌以为自己编的理由就挺不靠谱的，没想到白游说的话更滑稽，识数是为了买东西时防止被骗？
瞧他这一脸无知懵懂的模样，即便把天下的字都认全了，恐怕被人骗去卖了还乐滋滋地帮人数钱呢。
“我再教你一个字。”萧闻歌在地上写下一个“重”字，“每篇碑文都记载了剑的重量，这个字再加上数字，你只要记得住，就能区分每柄剑。”
白游开始回忆在密室看见的情况，凝神细思，四十二柄剑的模样在脑海中依次滑过，剑柄、剑格、剑身、剑鞘……有些看起来又大又重，有些看起来又薄又轻，碑文上对应的数字也就不一样。
萧闻歌停了一会，再继续说：“你能看得懂重量，那么铸造所用的时间也没有问题。接下来是矿石，矿石我懂得不太多，除了基本的铁矿之外，还有一些稀有矿石。这个部分，你只能硬记了。”
“我可以按字的形状去记，把字当做画。”
“明日我会把矿石的部分抄录下来，教你读，你千万要记住发音，不要暴露你不识字，不然十几岁了还被松先生送去‘正蒙班’学认字，多丢人啊。”萧闻歌摆出大哥告诫小弟的谱，拍了拍白游的肩膀。
碑文再接下来的部分，会说到剑的特性。
不是所有的剑都追求吹毛断发，这四十二柄剑里，大约有一半是用作兵刃，这些是祖师早年所铸，或许说明祖师在年轻的时候也追求过武学极致。还有一些剑鞘、剑格上有各式图案，剑身修长，显露出君子之风，或饰以流苏，或饰以珠玉，温和端方代替了原本该有的杀伐戾气。
凌虚派也是以“剑”为主要兵刃的门派，萧闻歌从小见识得多，讲起剑来头头是道。
白游起初觉得此事一团乱麻，萧闻歌帮他一梳理，令他茅塞顿开。
戌时三刻，他二人一同回到住处，各自歇下不提。
次日齐聚密室，白游再也不是和四十二柄神兵“大眼瞪小眼”，而是颇有章法地按萧闻歌给他的提示去记忆。
萧闻歌经过一天的审读，一天的识记，早已对四十二篇碑文烂熟于心，于是兴致缺缺地看着各位弟子手忙脚乱。
松先生花了半个时辰过来回答弟子们的疑问，白游为了不露短，倒是没有主动发问，听其他弟子和松先生一问一答，他对碑文和剑的理解也越来越透彻。
此后三日，萧闻歌依然利用晚上时间，帮白游疏通碑文里难认难记的字，没想到的是，白游虽然基础不好，但学起来极快，“徒弟”有精进，萧闻歌这个当“师父”的，自然颇感欣慰，心情大好。
这个速成法目前看来还算适合白游，把字当成图案，记住每个“图案”的发音，再对照剑的模样，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倘若单独把这些字拿出来，放进别的文章里，白游恐怕就只能读出来，却理解不了个中含义了。
“闻歌，等这次考验结束了，你……可不可以教我识字？”白游试探地问了问。倘若被拒绝，也没有关系，毕竟萧闻歌已经帮了他很多，他还是很感激他。
萧闻歌突然扔掉手中树枝，面色一变，忽然抓住白游前襟，恶道：“白游你知不知道？所有试炼弟子看似每天同吃同住，实则彼此都是对手，都是有我没你、有你没我的关系！”
“我知道。”
“你知道你还让我教你？我把自己会的东西全部教给你，等你超过我，比我更优秀，然后你留下来，我被逐下山？”萧闻歌突然有些气急败坏。
白游又不懂了：“那你为何……要是你不帮我，我第一关都过不了，也不会成为你的阻碍。”
萧闻歌松开了他，背过身去：“是我闲着无聊，看你什么都不会，才发发善心帮你。即便我帮了你一次，你也不会成为我的阻碍。不，不止是你，我绝不会让任何人成为我留在东曜的阻碍。”
等白游回过神来，萧闻歌已经离开了。
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白游陷入深深的懊恼。如果他不贪心，不问那个问题，说不定萧闻歌还会愿意和他做个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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