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爻丢下一句话就走了,好像不愿意再多呆一秒。
引神阁中亮起的魂灯摇晃,苏行云盯着那盏魂灯百思不得其解。
扑腾翅膀的声音传来,紧接着一只玄鸟落在他的肩膀上。
苏行云怔了怔,侧头问:“二师兄,当初你把我从异世接过来,为什么会把我的灵魂藏在这具身体里?我自己的身体呢?”
玄鸟一愣,摇头:“不知道啊!主人让我这么做,我就这么做了,其余的我也不知道。”
“那我从前的事,你知道多少?”
玄鸟继续摇头:“主人在世时曾说我魂魄不全,从前的事,我知道的不比你多。怎么突然问这些,发生什么事了吗?”
“没事,”苏行云摆了摆手,算了,问了也白问。
“走吧,回去了。”
“等等……”
准备走的时候,玄鸟突然叫停。
“怎么了?”
“什么味道?”玄鸟用力嗅了嗅,突然道:“魔气?”
他好像有些不确定,又围着引魂阁飞了一圈,才再次停回苏行云肩头:“刚刚还有谁来过这里,为什么会有一股淡淡的魔气?”
苏行云一愣,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并没有感应到什么。
“二师兄,你是不是弄错了?”
“我不会弄错的。”玄鸟摇头,笃定道:“这道魔气很淡,微弱到极致,你感应不到很正常。”
苏行云心头一紧,玄鸟是上古神鸟金乌的后裔,天生对魔气敏感,他说有,那一定是真的有。
引魂阁中只有他和越爻,魔气不是他的,那只能是……
越爻的?
苏行云整个人都不好了,两道眉头皱成了山。
这一茬接一茬的变故,让他脑仁都快要炸了。
越爻可是仙魔体,他要真堕了魔,那可就难办了。
杀了他,到底是自己养大的人,自己下不了手。
不杀他,将来为祸人间,留着是个大祸害。
现在就是进退两难。
苏行云叹气,再看看,或许是弄错了。
如果真堕魔了,那再舍不得也不能手软,总不能为了一己私欲酿成大祸。
玄鸟侧头看了他一眼:“小师弟,你怎么了?为什么我今天感觉你不太开心?”
苏行云本来就憋的难受,想了想,还是把他与越爻的事挑挑捡捡告诉他了。
当然关于仙魔体这一段还是隐下了,他想等自己确认清楚了再说。
只说了从前和现在的一些纠葛。
“事情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他怎么会认出我的,现在上山来寻仇了。”
苏行云明明挑挑拣拣说了整整大半个小时,玄鸟却好像什么都没听进去,只听到了一句“阿巴阿巴……他来寻仇了。”
玄鸟嗖的一下变成两米多壮汉,恶狠狠道:“寻仇?没门!小师弟别怕,师兄去剁了他。”
苏行云连忙拦住他:“别,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对了,他很厉害吗?”看着苏行云愁眉苦脸的样子,玄鸟又继续道:“如果比我们厉害的话,那也没关系,实在不行我带你逃。”
他有些得意道:“打架我不行,但是逃跑,没有人追得上我。”
他用那比蒲扇还要大的手掌,小心翼翼的摸了摸苏行云的脑袋:“小师弟莫要怕,师兄会护着你的。”
苏行云本来难受的不行,这下心里又好受了不少。
他的人生也不是烂到底的,至少还有人一直守在他身边,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
昨日青云派掌门说,“魔族日渐猖狂,已经渗入各门各派。”这句话不是说笑的。
越爻才回仙浮宫,就有仙侍告诉他,他的小黑不见了。
越爻心下一沉,小黑陪了他这么多年,性子一向安静,最不喜欢乱跑。
现在突然消失不见,绝对不是自己跑的,而是有人抓跑了。
好在他给小黑也下过魂丝绕,勾着小拇指闭眼感受了一下方位,立马追了过去。
一路上残留的魔气让他心惊,小黑怕是不妙。
他的运气最近真的是背到家了,怕什么来什么。
他追到目的地,木屋上魔气翻腾,门外有一滩血。
一股寒意顺着背脊爬上后脑勺,越爻一脚踹开门,入目只见小黑毫无生机的躺在地上。
藏在黑袍里的魔人正将小黑的魂魄送进搜魂镜。见到门外来人,顿时咧嘴一笑,“仙浮宫新任宫主?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原本就想抓你。”
藏在黑袍里的魔人原本就是想抓越爻,结果越爻没在仙浮宫中,顺手抓了他的狗,杀了狗后,再用搜魂镜对黑犬搜魂。
想要通过这只一直追随在浮仙宫宫主身边的狗,来知道他的弱点。
黑袍人桀桀一笑:“现在你送上门来了正好。”
他枯瘦如爪的手朝越爻脑门抓去,越爻避都没避,骨节分明的手顺势一握,往上一提,一个出窍后期的魔修,在一个年轻修士的手里,如同小鸡一般拎起。
不可能,怎么会这样。
传回来的消息里,新任宫主才刚元婴期,可他一个高出一阶的魔修在他手里却无丝毫反抗之力。
到此时,黑袍人才明白,似乎低估了这位新任宫主的本事,想要逃却已经来不及了。
越爻眼神冷漠,原本温润谦和的气质此刻也变得阴狠乖戾。
手起刀落,只见银色的剑光闪过,鲜血洒了一地,黑袍人脑袋在地上滚了几滚,眼睛还没闭上。
越爻将剑入了鞘,将困了小黑灵魂的搜魂镜藏入怀中,转身去看小黑。
小黑和往常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像是睡着了一样,只是脖颈处的毛湿漉漉的黏在一块,它的毛色很黑,看不出来那是血。
越爻弯腰抚了抚小黑的脑袋,粘稠的血沾满了他的双手,从前最爱干净的人,任由血污弄脏衣服。
“小黑,起来,该回家了。”
小黑很乖的,从前他只要出现,无论多远,随便喊一声,小黑就会快乐的摇着尾巴跑向他。
可这一次,无论他怎么喊,小黑都躺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今天怎么不乖了?”越爻指尖冰凉一片,眸色深处藏着无尽的恐惧,往常清润的声线已经颤成了破碎的弦,一直平静温和得像戴着假面的脸在这一刻终于崩不住了,绝望痛苦到狰狞。
他踉跄了一下,整个人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干般跌倒在地,俯身抱过小黑的身体,闭着眼睛将脸埋进了它逐渐失温的身体。
好半天,越爻才睁开眼,将小黑软绵绵的身体缓缓抱了起来,跌跌撞撞的往外走,背影孤独又狼狈。
他繁复精美的衣料上沾染了小黑的血,月白色的长袍上像开出了大片大片的花,刺眼而妖艳。
而衣服下,红色的暗纹如同藤蔓疯长,顺着脊骨一路往上爬,眼睛亦被诡谲的赤红占据。
越爻眼前是一片血雾雾的红,像极了狱渊下的瘴气林,他闭了闭眼睛,恍惚间回忆起与小黑相遇的那一幕。
毛茸茸的身体被人塞入他的手里,软乎乎的、小小的一团。
会用潮湿的鼻子蹭他的手,会用湿漉漉的舌头舔他的脸。
阿招说:你没有眼睛,它做你的眼睛。
后来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小黑是他的眼睛,带着他走过石桥,走过泥泞的小路,走去学堂,走上神医谷……
它带他走过很多很多地方。
可是这一次小黑再也走不了了。
越爻说想带小黑回家,但是他不知道家应该是在哪里。
他抱着小黑一直漫无目的的走,再回神时,前方是笼罩在细雨里的青砖绿瓦石桥。
越爻转身欲走,顿了顿,叹了一口气,抬脚踏上石桥。
老旧的石桥上满是岁月的痕迹,斑驳的桥面上满是幼童的炭笔画。
曾几何时,有人牵着他走过千万遍。
走过石桥,再行几步便停在木门前,屋中主人不在,年久失修,门上曾经鲜亮的朱漆已经脱落,推开时会发出厚重的咯吱声。
院中一片荒芜,从前他最爱的那棵桃树已经枯死了,只剩下一个树桩子烂在那里。
越爻想找个地方坐,可雨季才来,院中处处是疯长的杂草,连石阶上都满是绿苔。
等不急雨停,越爻挖了个坑,把小黑埋在枯了的桃树下。
小黑很喜欢啃桃核。
很多年以前,每次他想吃桃,阿招会把他举起来,让他摘树顶上的桃子。
摘下来的桃子,阿招削果皮,他吃果肉,小黑啃桃核。
小小的院子,总是会有笑声。
俞东多雨雪,四季仿佛只剩冬与春,一大半季节下雨,一大半季节下雪,大地永远湿漉漉的,抬眼望去,连空气中都是雾蒙蒙潮湿的水汽。
可仔细回想一下,记忆里的那几年似乎明媚与温暖占据大多数。
摸着冰冷冷的土堆子,越爻突然有些后悔。
他在想,如果他不走出白石镇,如果他不离开这里,如果他不要这双眼睛,那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阿招还是阿招,小黑还是活生生的小黑。
阿招会给他讲奇奇怪怪的故事,会给他烤小红薯,会教他写毛笔字,会给他煮长寿面。
小黑会围在他脚边,快乐的甩甩尾巴,会用鼻子轻轻拱他的裤腿,会将他丢出去的球捡回来。
他的眼前是黑色的,但是他的世界是彩色的,他会一直很快乐很快乐的生活在这里。
可是这世界上没有如果。
他想要一双眼睛,他想陪阿招在桃树下看一场雪,想和阿招平平安安过一生,到最后再找仙尊复仇。
仅此而已。
他不贪心的,要求也不多。
于是,他走出了白石镇,他有了眼睛。
可桃树已经枯死了,阿招不是阿招,小黑成了冰冷冷的土堆。
他找不到陪他看雪的人,到最后连复仇这个愿望都快要做不到了。
上天从不愿偏爱他,绝望在心底生根发芽,他睁着眼,却怎么也看不见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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