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着一声凄厉尖叫，柳氏的衣袍被幻境烈风扯得粉碎，伸出的黑色长甲更是因温晓避退，狠狠撞上凝了千年的寒冰，生生从指尖处断裂。
她黑发凌乱披散，状若疯魔，也不去在意周遭陌生环境，只用蒙着血雾的双眼死死瞪着温晓：“怎么，心虚了？果然同你那娘一样，令人生呕！”
她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狰狞笑道：“难怪温景那般厌恶你们！”
那一声“温景”如同利刃般刺入温晓心口，搅得他心底鲜血淋漓。
他还未缓过神，又听柳氏提及谢夫人，猛然抬起头，定定对上柳氏的视线。
在他记忆里，温景……与柳氏并不熟络。也就母亲与她关系尚好时，偶尔会提及温景的事。
为何柳氏今日一再提起温景？
“姨娘，”温晓用颤着的手拭去脖颈溢出的血珠，冰凉指尖触上翻开的血肉时感觉极为不妙，他顿了顿，又将指尖血滴甩至雪地，声音冷静，“妖族之中是否有人认识温景？且那人还在请仙宴上见过我？”
他在怀疑，当日请仙宴上还有他族细作。
“我为何要告诉你？”
柳氏眼底戾气翻腾，身形欲动，脚下寒冰却仿若活物，一寸寸顺着她衣角向上攀爬，又在一眨眼间冻住她再次袭击的动作。
柳氏顺着寒冰看去，是还未站稳脚步的温蕴。
女孩面色惨白，抖着手从袖子里展开一张符箓，她分明怕得要命，口中的咒文却没有丝毫停歇，浅淡的灵气裹着刺骨冷意，死死拖住柳氏。
“找死！”
柳氏怒吼道。
她长发一扬，利爪重新生出，竟又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汹涌的妖气倾巢而出，压得符箓剧烈抖动、寒冰寸寸碎裂，连天边的灿阳都敛去了光芒。
温蕴闷哼一声，眼睁睁看着符箓在黑色妖气侵蚀下，灰飞烟灭。
茫茫雪原上，众人东倒西歪，唯有温晓站在雪地，眉眼沉静，似是未受到半分影响。
下一瞬，凛冽的寒意冲天而起，比妖气更甚，几乎在一眨眼间席卷整座幻境，带着道道白光一层层缠绕柳氏，仿佛张开无数双手，蛮横地扯着她坠入深渊。
柳氏浑身妖力施展不开，惊怒交加：“温晓，你——！”
可话音未落，她整个人就被白光彻底吞没，再一次从众人眼前消失。
天地间失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妖力，但太阳不再升起。雪花断断续续飘着，又随着冷风大了起来。
“这……这到底怎么回事？”
封霁明心神本就不宁。他那时挂念着温晓，连外衣都未换去便披着泥泞直奔温家。此刻接连遭遇袭击，又受幻境里的寒风与妖力冲击，浑身哆嗦，几乎瘫软在雪地里爬不出来。
他本能望向最熟悉、最信任的温晓，寻着这人的眼睛追问：“那妖物呢？温晓，你家姨娘，她、她去哪了？”
“这是一处幻境。”
温晓低喘一声，简洁回道。他无心安抚众人，如清潭般的墨瞳掠过四周，确认暂时安全后，才垂下眼睫，半掩眸中疲惫。
“柳氏被传送至另一片区域，此地不宜久留，你们随我来。”
他心中早有了打算，罗仙镜的地形更是清晰刻在他脑海中。
天落葵赠予令牌时曾允诺，温晓可凭此物在罗仙镜内畅通无阻，镜中妖兽亦不会伤他半分。
而在温晓的思量里，既然原有的危险已然拔除，那么，他理应是拥有了部分幻境掌控权。若是柳氏再度伤人，他不仅能将其调离，更有机会引凶兽与之搏斗。
再不济，也能困住柳氏，保温家其他人暂时安全。
这才是温晓将柳氏一并拖入罗仙镜的原因。
可封霁明摸不透眼前人心思，只觉青年如玉如壁的温和模样似被冰雪覆盖，越发神秘莫测。
他打了个哆嗦，雪花簌簌从头顶飘落，又有几片堆积在衣领处，冰凉凉地触到他肌肤，慌得他险些绊倒自己。
温昭与温蕴虽没有封霁明那般狼狈，却也是冻得唇色发白。两人悄悄抬头瞅了眼兄长，又对视一眼，抿着唇双双沉默下来。
他们年纪再小也是不折不扣的修真者，自然敏锐观察到，当初随柳氏偷袭一并到来，以及方才柳氏消失前那如出一辙的白光，皆是自温晓身后散开。
他们这位兄长，绝非母亲口中不知愁苦的纨绔，更不是一个普通的、与修真界脱节的温润公子。
他隐藏的实力，恐怕还在他二人之上。
一行人默默跟在温晓身后，天地皆白的幻境内，一时只剩嘎吱嘎吱的踏雪声。
温蕴看着温晓颈部伤痕仍在向外渗血，终是忍不住，抛弃观察四周的温昭，跑到温晓身边怯生生地询问：“兄长……你的伤还好吗？”
温晓正用手帕捂着伤口，闻言一怔，面上褪去一些冷淡：“我没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此处幻境有些玄妙，非邀请者无法进入，幻境中人也无法联络外界。蕴儿，柳氏所言不像是假，你觉得清州还有翻牌的机会吗？”
温蕴亦步亦趋跟在长兄身侧，咬牙回道：“送我们归来的师兄曾介绍过，清州地处偏僻，除却城主府和一些贵人家中供奉着几名前辈，其余散修皆不成气候。单凭我们这些人对上大妖，绝无可能抗衡大妖。”
她忽然想到什么，惊惶抬头：“等等！兄长，柳氏会不会已经跑出去了？那温家——”
“不会。”温晓望着女孩写满真切担忧的脸，笃定说道，“这处幻境不认可她，不会放她出去的。”
他想起温蕴前话，又蹙起眉：“倘若再集结周边城域的散修之力呢？”
温蕴依旧摇头：“那也没用，大妖结界最擅隐匿，低于布界者修为的人，根本无法在外边察觉到结界存在。”
温昭心如死灰地补充：“若没有结界，我们还能拼死传回消息。可如今……我们在劫难逃。”
“未必如此。”
温晓始终保持着异样冷静，请仙宴那些金丹修士的身影在他脑海里一一闪过。
“大妖不远万里跑来清州，一路必会留下抹不去的蛛丝马迹。下九重虽远远不如中州强盛，但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
“今日这事，王家不可能不知。”
“王家？”封霁明猛地停住脚步，声音艰涩，“可邬衡王家早已不复存在。”
“什么？！”
温晓霍然转身，温昭温蕴更是惊得睁大了眼睛。
“……我也是听陆兄说的。前阵子海渊大乱，妖魔肆虐，四大世家联手重塑封印。王家作为主力之一，死伤过半，据说王家主当场战死，王家就此分崩离析。”
邬衡王家虽实力强劲，但平日里并不管事，影响力多见于修真者圈子，是以就连倒台，都仅寥寥几人在意。
封霁明强压着涌到喉间的情绪，语气带着一丝失望与恼意：“……温兄，你既去了请仙宴，定知那处凶险，怎么不如实相告，反倒诓我是回了谢家？”
温晓一时语塞，直觉此事不适争论，便强行转回话题：“王家底蕴深厚，此事过于有蹊跷。蕴儿，你对中州了解多少？他们是否会出兵协助下九重？”
温蕴奇怪地瞥了几眼封霁明，又转向温晓，迷茫反问：“兄长的意思是，天盟是否会下界？”
“天——盟？”温晓瞳孔骤缩，心跳仿佛漏了一拍，熟悉的昏眩感袭来，如同再次坠入浑浑噩噩的梦魇。
“对，天盟。”
温蕴不知想起什么，扬起了一点笑意。
“天盟并非中州门派，却是所有正派宗门的魁首！不仅能号令中州千万修真者，更能沟通下九重、魔域、妖界，乃至飞升之地！
“如果说此时还有谁能救得了清州……那便唯有天盟！”
温昭垂着悲观的眼睛反驳：“可天盟高高在上，怎会在意下界小城的存亡？”
“天盟……”
温晓犹在咀嚼这个词。
梦中那位腰上坠着“天盟”符牌的白衣仙尊，恰巧被魔尊“温晓”称为“天盟盟主”……
可这个允诺说放他一命，最终又一眼不眨杀了他的人，真会垂怜下界，救这如同蝼蚁般的人类吗？
温晓用力闭上眼眸，隐约觉得，自己离前世真相似乎近了一步。
风雪陡然加剧，漫天雪花盖住了前方道路，四周皆是坚实的寒冰。
温晓停在刻有“冬镜”的石碑前，抬指接过一瓣雪花。
没有想象中的冷意，反倒是有些舒适的冰凉。
他回身望向来时路，看着那一片亮色，莫名忆起梦中仙尊腕上沾了血色的红绳，脑海里跟着闪过诸多细碎片段，却是抓也抓不住。
众人正值心绪纷乱时，分界点的石碑却扬起黑雾，化作疯魔妇人。
黑发凌乱不堪，数道血痕覆面，赫然是柳氏！
“妖族！”温昭失口惊呼，“她怎么回来的？！”
柳氏脸上带着癫狂的狞笑，早没了维持多年的与世无争，她目标明确，卷起着妖气直扑温晓！
温晓眉心一皱，故技重施催动掌心印记，然而这一次，那璀璨光华刚起，又变得异常乖驯，温温柔柔围着柳氏，不见丝毫锐利。
“哈哈哈哈哈！”柳氏发出刺耳嘲笑，“温晓，你真当自己很厉害？你难道不知，此地处处妖气，这幻境的制造者，定是位妖族大能！怎么可能任你所用？”
天落葵！
温晓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他竟把这忘了！
当初请仙宴上，因修真者对天落葵极尽推崇，竟让他忘了，这人虽已逝去，却也是千真万确的的大妖一员！
他为同类开个后门是再正常不过！
……看来这罗仙镜，要不得了。
“我累了。”
柳氏疯疯癫癫地笑着，又抬手摩挲她如同枯草般的长发，任由妖气磅礴而出，压得众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喉间腥甜。
温蕴刚掏出鎏金罗盘想要抵抗，转瞬间罗盘又在妖气侵蚀下，从内腐朽崩坏，化作灰烬。
“待我杀了你们，出了幻境……你们温家，一个都别想逃！”
天地间只剩柳氏猖獗笑声。
然而就在这生死一瞬，一道刺目红光撕裂冰天雪地，漫天妖气如见了至敌般骤然畏缩，又被红光坚毅劈开。
温晓只觉身上一轻，妖气的压制顿时溃败，一片片雪花落在地上，皆是被斩作断成两截。他捂着胸口站起，抬起眼皮去看时，恰好见罗仙镜虚幻的天空被天外之力破开一道口子，露出清州深沉、静谧的黑夜。
裂口中央，云雾消散，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俏生生立在那儿。
女子手执长剑，细碎的红色光点落在她发间，漂亮夺目。然那声音清冷，同她的剑气一般穿过重重风雪，清晰、刚毅，带着不容置喙的审判：
“乱世妖族，出来领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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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中州……天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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