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文兮在树上静坐已久。
她与温晓几乎同时抵达温苒的院落,却不知为何隐匿不现。如今她的存在被温晓点破,面上也没有丝毫变换,只从容跃下,立在温晓跟前。
温晓明知故问:“林姑娘是来带走温苒吗?”
林文兮的目光在温晓身上探寻片刻,摇起头:“你已将她放走。”
她拧起眉,似被某种困惑缠绕:“我,见过你?”
比起妖族血脉稀薄的妖物之女,她显然更在意温晓身上若有若无的熟悉感。
“你,让我感觉……似曾相识。”
林文兮轻轻眨了眨眼眸。
那双面对大妖时凌厉迫人、面对其他修真者时又清冷高傲的眼眸,此刻却流露出一丝怪异神色。
如同审视一个距她甚远、放在展柜里的珍贵玩偶,带着纯粹的好奇与难以言喻的熟稔,仿佛将看穿温晓掩在层层温润下的真容。
温晓艰难地从她那不成句的词汇里拼凑出含义,他压着混乱的心,目光扫过对面这人衣上绣着的繁复花纹,心下了然,自己前世定是与她打过交道。
又或者说,他与“天盟”交集不浅。
温晓拢了拢袖中五指,如实答道:“林姑娘可是认错人了?温某一介凡人,从未去过中州。”
林文兮顺着他的话往下问:“你既为凡人,那因何,放走妖物?”
温晓的回答坦白直率:“因为我是她的兄长,不愿看她再入牢笼。况且她是个聪明人,知晓分寸,未来绝不会卷入妖族祸乱。”
林文兮握着剑柄一言不发,那双眼睛紧紧盯着温晓,意图从他面上找出自己曾在他人脸上,见过无数次的慌乱神色。可惜她一无所获,立在微暗的院门前的温晓,面上依旧是诚恳的模样,几乎令她信服。
就是这副样子,真真让人熟悉。
她定是见过他,兴许还被这副假象坑害过无数次。
“中州,不排斥妖物。她去天盟,非坏事。”
林文兮歪了歪头,身上像是萦绕着红色亮光,在这昏暗的光线里,也将衣上的图腾照得愈发清晰。
“不过,依你之言,我可暂缓抓捕。”
下九重人人闻妖色变,中州反倒如此宽容?
温晓面上神色有一瞬间的凝滞。
他分明记得,百年前妖族被封印在海渊,可与中州脱不开干系啊。
他越发好奇,这个同时容纳林文兮与温景、又能号令所有修真者的天盟,究竟还有着怎样的权势与脱俗的地位?
“林姑娘的意思是,能放过温苒?”
林文兮颔首:“那妖物之女,不具反击之力。不过——”
她话音一顿,垂眸陷入沉思,仍在思索温晓身上那诡异的熟悉感。
这种熟悉,绝非宿敌与仇人间的恶意,反而如故交般熟稔,掺杂着说不上的无奈。
于她而言,颇为陌生,却又非全然排斥。
“算了。”林文兮再次放弃,“你名温晓?”
见温晓带着疑惑点头,她也跟着点头,念出她查来的资料:“无相阙,谢老的血脉。”
无相阙?中州的宗门?
听她语气,这位“谢老”地位不低……莫非这人就是母亲念叨了许久的谢家老祖?
温晓沉吟:“林姑娘此言何意?”
林文兮抬眸,瞥了眼他和周边融入夜色的温宅:“谢老迟早,带你上中州。”
她目光落入夜空,言语干脆利落,毫无扭捏:“我放妖物,未来,你承我情。”
温晓听懂了,却只觉荒谬。
即便自己身上存着谢家血脉,林文兮又为何如此笃定,老祖会带个毫无天赋的人上中州?
再结合她不止一次提及对自己的“熟悉”……难道,她也是重生之人?!
不。
念头刚起便被否决。
若真如此,自己等来的就不会是她,而该是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刃!
眼见林文兮提剑将要离去,温晓来不及深思,脱口唤道:“林姑娘留步!”
可当林文兮回过身子看他,温晓又似近乡情怯般闭上眼,定了定神,这才艰难开口:“林姑娘在天盟,可曾听过一个名为‘温景’的人?”
“温景?”林文兮摇头,“从未听过。”
“没有?”温晓一愣,皱起眉低声复述。
怎会没有?
他有些急切地追问:“此人十七八岁,寡言少语,九年前才被带去中州——”
“没有。”林文兮斩钉截铁地打断,“天盟成员,我熟记于心。这般描述,中州数不胜数。”
她提了提虹剑,赤色光芒一闪而过,显然去意已决。
“天盟,从不收徒,更无下九重之人。”
话音一落,天边倏忽划过一道紫光。她抬眼看去,认出是天盟同僚的信号。
手中虹剑嗡鸣一声,赤红光芒乍现,裹着她素白的身影冲天而起,如同来时一般迅疾,划破黎明前最后一分黑暗。
无数道潜藏在清州里的目光,或人或妖,皆紧紧追随着红光,直至彻底消失在云层里,才敢伴着刮起的冷风,松了口气。
这道御剑之术,是下九重九成九修真者一生都无法到达的彼岸,却是中州天骄习以为常的一次露面。
破空声引得温家各院也有了动静,一盏盏小灯接二连三点起,映出众人惊魂未定的面容。
温晓在喧哗四起之际,转身没入黑暗。
林文兮的话如同冰锥,狠狠砸入他本就混乱的心湖。
他深信前世记忆为真,温景定是成了那所谓的天盟盟主。
然而这位身份尊贵、性情坚毅的天盟首徒,不仅对“温景”之名毫无反应,更彻底否决其存在的可能。
以林文兮的身份与性格,无需对他说谎。
既然天盟不收徒……
那么此时此刻的温景,又在何处?!
温晓加快步伐,从未像今夜这般想沉入梦境,再见一见温景。
他总是念着这人,只可惜他的记忆里,无论前世还是童年,温景的面容总是模糊的,唯有记起那一双极亮、极亮的黑瞳,一次次重复出现在前世梦魇中。
掌心的月型印记忽地泛起刺痛,他一怔,走到灯火下摊开手,只见印记颜色越来越浅,最终,同今晚被厚重云层吞噬的月亮般,消失不见。
若被风合景发觉,定要生闷气了。
温晓无声叹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额角。
唯一的依仗罗仙镜已毁,上中州的令牌多半也碎在林文兮那破空一剑下,就这样,他还需承林文兮一份“情”。
真是麻烦。
“少爷!”
一道惊喜的呼唤从远处响起,青泽气喘吁吁跑到温晓身前,眼中满是惊喜。
温晓见他毫发未损,衣上还沾着的几许草屑,心情也稍霁几分:“你没事便好。”
青泽也是心有余悸:“是啊!我当时都走到正院门口了,正要通报呢,谁知那院门怎么也打不开,周边那些侍卫还一个接一个倒下,吓得我拔腿就跑!幸好柳姨娘……不,那妖物没追上来!”
主仆两人伴着青泽后怕的絮叨,一路返回东苑。
此时天边已有三分亮色,厚重的云层随着微凉的风,渐渐向西边移去,露出了今夜第一缕月色。
是一弯发白的新月。
这一夜喧嚣,终归沉寂。
待到次日清晨,温家主院门前的血迹经过后半夜的冲刷,已经干净如初,仿佛昨夜无事发生。
步履匆忙的侍女收起伞,对着正准备用膳的温家人汇报,说是城主府来了人。
众人皆知这是来兴师问罪的。可温家主仍在睡梦里,老夫人百般无奈也只能抖着身子,在谢夫人、温晓的陪同下,顶着薄薄春雨出门迎客。
黄宇领着几名昨夜在场的修真者,大摇大摆越过温家几人,径直走向池塘边的几具海妖尸首,余下几位文职,面目严肃地盘问温家几人。
“柳氏并非大渊人,是何人将她安置在温家?”
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答道:“她……她是隔壁洛城的道观送来的。”
“道观?”
为首的布衣男子边说边记录。
“她在清州二十载,近日又频繁接触外来海商,你们竟毫无察觉?”
温家众人面面相觑。
自温昭、温蕴回到温家,温家上下一番庆祝后,老夫人便忙于访友、温家主也在奔波生意,还真没人会在意一个深居简出的姨娘是否出了门、又去见了谁?
眼见男子面色阴沉下来,老夫人急忙将谢夫人推至人前:“这府里大小事老身不便过问,但谢氏应是清楚的!”
“谢氏?”
男子执笔的手一顿,接过手下递上的温家资料。
翻看两眼,男子风轻云淡问道:“谢夫人可知柳氏异常?”
这话问得刁钻,未挑明昨夜,也未问这段时日反常,反而是笼统的、模糊了时间的询问。
谢夫人低声回道:“我确有耳闻。但柳氏因着……家主之故,常年孤身一人,偶有反常,我也当是太寂寞所致,未过多苛责。她前些日子说要出外给女儿备些胭脂,我看她许久不出门,便放她随着侍女去了。”
“她的侍女呢?”
“昨夜亡于院子里。”
“行。”男子点头记录,“放任妖物勾连妖族,这桩确凿了。”
老夫人面色顿时煞白,未待她喊冤,男子又转过身子朝向温晓,问道:“柳氏本有机会杀死你,但最终为何没有动手?”
男子声音冷冽,身后更是站着一群城主府士兵,皆是瞪圆了眼盯着温家众人,连细润春雨也融不进他们的盔甲里。
这等压抑的氛围下,青泽掌心早早握出了汗,温晓还能摆出适当的慌乱,答道:“许是忌惮我身边两名修真者同胞,害怕他们身上有柳家的护身法宝。”
男子视线从纸上移开,打量温晓几眼,又问:“据在场的修士回应,你们一行人与柳氏曾有片刻消失,去了何处?”
“柳氏将我们拉入妖族幻境,意图迷乱那两位修真者。”
温晓神色惊惶地低着头回忆,长眉半蹙不蹙,沾了灰蒙蒙的雨雾。
城主府的几人交换了一个眼色,皆是有些不甘。
那男子继续问道:“也就是说,柳氏因在温家受尽虐待,趁妖族袭击封公子的马车、温昭、温蕴、温晓被引到前厅后,借着掩护袭击主院,可惜没能破门而入?”
“哼,这么说来温家院门倒是结实得很,”黄宇检查完尸首,踱步走出,阳阳怪气地插话,“关键时刻还能护住一窝主子。”
布衣男子皱起眉,不动声色离黄宇远了些,他正要追问温昭、温蕴二人的去处,却被一阵急促马蹄声打断。
快马冲破逐渐大起的朦胧雨幕,一路扬起的灰尘被雨珠尽数打落。
马背上的士兵飞身而下,冲到布衣男子前,急促地报告:
“魏大人!中州、中州又来人了!”
我鬼混回来了[捂脸偷看][捂脸偷看]先补个07.20的更新[让我康康]顺利的话,26号晚还会补上23号的更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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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尘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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