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人,厨房里只剩了一块冷硬的馒头。
那块馒头也不知被存放了多久,经过反复加热,表层起了裂纹,早已变得又黄又干巴。骆觉溪拿起橱柜里那块干巴巴的馒头放鼻下嗅了嗅,没嗅出异味。
她加快动作匆匆洗浴后,把换下来的衣服清洗干净,挂在了阁楼外临时绑起的一根麻绳上。转瞬又匆匆忙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拿着厨房里仅剩的那块馒头回了阁楼。
在这个家里的人都回来之前,她得自动变成隐形人,也免得他们再因她起不必要的纷争。
前一夜她睡过的床板上放了两条褪色的旧被子,被子边上丢了一条打过补丁的凉席。那凉席有半截掉在了地上,展开的一面有很明显的霉斑。
一股子灰扑扑的霉味。
这种寄人篱下的生活于她而言就是常态,更糟糕的环境她都待过。
幼时她也曾被疲于应付她的妈妈抛弃过。
在她还处在不明白“抛弃”意味着什么的年纪,她就已经经历过一个人在街头四处流浪,饿急了就翻垃圾桶吃别人丢掉的馊食,冬日捡拾报纸、纸箱御寒。
之后因跟狗抢食引来路人注意,被好心人送回,她就学会了察言观色。
她会帮酒后吐的到处都是秽物的妈妈收拾屋子,会迎合妈妈的心意说她喜欢听的话,也会在陌生叔叔对妈妈动手时挡在她面前替她挨下重重的拳头。
这么做的目的不是她对妈妈的感情有多深,是她那时恍然明白了一个道理:要想不被抛弃,就得对人有用处。
她得让自己变得有用,才能在毫无生存能力之前免于被抛弃。
骆觉溪放下了手中刚拿起的馒头,把床板上放着的两条被子抱去了一旁的椅子上,重新打了盆清水,将凉席擦洗干净。
都收拾妥当了,她这才折回窗前的书桌边,撕掉馒头表面那层嚼不动的皮,就着凉水往下咽。
桌上多了个台历本。她看了一下年份,2008年。
是今年的新台历,没有翻动过的痕迹。许是这个家里用不上这东西,就当是杂物丢在了她暂居的这个阁楼上。
她把台历本往后翻了翻,翻到九月份的那一页。
从笔袋里取出支笔,她在9月1日这天画了个圈。掰着手指细算了算,她在圈起的日期旁标注了数字“36”。这是妈妈进监狱的第三十六天,也是她转学到这里的第一天。早就习惯了颠沛流离居无定所的日子。她在这里,又不知会待多久。
手边的馒头吃完,水也喝的差不多了。
天色暗了下来。
阁楼里只装了个灯泡,悬吊在书桌附近。灯打开,昏黄的一点光勉强能照亮书页上的字。
她把书包放到一边,拿起笔正准备做题,稍一抬眼,瞥见对面那栋房子的阁楼里也亮起了灯。
窗边有人影晃动。
她抬头往对面望,恰看到林虚舟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只匆匆一眼,也不知他看没看到她。
没想到与他住的这么近。
她有些惊讶,心不在焉地转了转手中的笔。愣了会儿神,她望向对面的目光收了回来,埋头做题。
在她看向他时,林虚舟就站在窗后,隔着窗帘缝隙同在看着她。
他对她有些在意,不明缘由。
被他丢在床头的书包里有东西在挣扎着往外拱。他听到动静回过身,走去床边把书包拉链拉开。
一只血淋淋的猫从他书包里探出了头。
*
“哐啷啷——”
天还未亮,骆觉溪就被楼下摔砸的动静惊醒了。
“家里都是些没用的东西,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一下。现在又多一张嘴!这日子要怎么过?我丁秀珍是活该欠你们骆家的吗?一个个的全指着我!”
“你别一大清早的找茬。”
“我找什么茬?我说理呢!你妹真是不要脸惯了!把这小野种丢给我们养,自己到牢里躲清闲去了。末了我落不着一句好,你还埋怨我没给那小野种留饭?”
“我埋怨你什么了?我不过就是提一嘴。你要不爱听,就当我放了个屁不行吗?”
骆觉溪蜷蹲在阁楼门后,紧贴着门。丁秀珍每吼一声她的身体都跟着一抖。她把脸埋得很低,惊慌啃咬指甲。
楼下的争吵声她听得一清二楚,但她根本不敢出去。
“你少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找机会管你妹再多要些钱,她给那三瓜俩枣够干什么的?还不够你赌一把的。”
“好了,少说两句。让人听到多不好。”
“我就说!怎么了?你妹那贱人能进牢里是为什么你心里没点数啊?她干得出这种事还怕别人说吗?就连这小野种也不知道是跟谁下的崽。”
“别越说越过分了,她再怎么样也是我亲妹!”
“我就说我就说!我不止说她,我还要说你呢!你要是不赌,咱家能落魄成今天这个样子?你们骆家都是贱种,一个个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嘴怎么那么臭!来劲了是吧?信不信我抽你!”
“我就来劲了!你干嘛?想打我啊?你来啊!来来来!照着这打!有种你就打下去,我还怕了你不成?”
“臭娘们,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看我今天不收拾你!”
争吵声到此为止,接着是一阵扭打摔砸声,最后以舅舅一声破喉的惨叫结束了这场闹剧。
缘因舅舅吵不过舅妈,气急下想对她动手,无奈这万年耙耳朵高估了自己的武力值,才刚亮了个招式就被舅妈一个简单粗暴的背捶打趴在地。
“书阳!书阳!”丁秀珍把楼下的房门砸得咚咚直响,“你快!快出来帮忙!你爸好像摔断骨头了,爬不起来了。你快点的!”
骆觉溪一听这话急忙把手伸向门把,转念又有些担心这档口出去恐怕会被直接赶出门。她抓着门把犹豫了一下,缩手捂住了耳朵。
“你俩吵什么吵!一大清早的,真是烦死了。”骆书阳嘟嘟囔囔地抱怨着,打开了房门。
丁秀珍推着他往骆伟辉摔倒的地方去:“你快别废话了,赶紧把你爸弄上车送医院要紧。”
至楼梯口,骆书阳竖起一根中指朝阁楼的方向比划了一下,吼了声:“楼上的是死人啊!听不到要帮忙?”
骆觉溪知他是在点自己,心口一跳,捂紧了耳朵没出声。
满地狼藉,骆伟辉躺倒在厨房里,疼得蜷在地上直哆嗦。
丁秀珍无暇顾及其他,催着骆书阳,道:“行了,你就别管那赔钱货了,快来帮忙。”
*
屋外有面包车发动的声音。丁秀珍和骆书阳一起把骆伟辉抬上了面包车,这车原本是骆伟辉平时运水产的货车。
车子驶离门口,往医院的方向去了。
骆觉溪趴在阁楼的窗口,悄声探头往外张望。见门外的面包车开远了,她暗松了口气。
楼下终于没了动静。
一阵大吵后外头天都亮了。
她在阁楼上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换上校服拿好书包,蹑手蹑脚地往楼下走。在浴室洗漱了一下,开了门出去,骆书阳恰叼着片吐司从门前经过。
两人视线撞上,骆觉溪顿时一惊。
骆书阳撇撇嘴,就差把“嫌弃”二字直接写脸上了:“你这什么表情?”
“我不知道家里有人,不、不是,我的意思是……”骆觉溪有些语无伦次,道:“对、对不起。”
“你当然应该觉得抱歉,都是因为你!我妈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扫把星。”骆书阳挡在门口对她翻了个白眼,啐了声:“晦气。”
骆觉溪又道了声“抱歉”,错身打算出去,被他迎面撞了一下。她没敢多言,拎起书包逃似的跑出了门。
骑着叮当作响的自行车往学校的方向去,过了桥,她的注意力转向了道两旁的餐点铺。沿街有不少面馆、炒菜馆。
昨天有人闹事的面馆对面有个包子铺,前一天这个包子铺没出摊。这会儿热腾腾的包子出炉,在摊主热情的吆喝声下摊位前早已大排长龙。
骆觉溪把自行车停到空地上,走去队尾排队。
她摸了摸口袋,踮起脚尖看摊前的价单。最便宜的馒头五毛钱一个。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硬币,挑拣出一个一块钱的。本打算早上吃两个馒头,但她手上的现钱有限,得省着点花。她捏着那枚一块钱硬币稍一琢磨,将硬币放回掌心,换了个五毛的。
队伍看着长,但动起来还算快。
摊主动作熟练地揭屉打包,没一会儿就轮到她了。
“叔叔,麻烦给我一个馒头。”骆觉溪仿着前头人的样子,把手中的五毛钱硬币放到摊前的铁盒里。
“得嘞,一个馒头。”摊主扯了个塑料袋给她装好馒头,递了过去:“拿好啊。”
骆觉溪道了声谢,双手接过热乎乎的馒头,转身往停着自行车的方向走。
她扯开塑料袋嗅了嗅馒头的香味,刚准备咬一口,冷不丁被人从身后推了一把。她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馒头失手掉在了地上。
雪白的馒头从塑料袋里滑了出来,滚了一身泥。
她心疼食物,急忙蹲地把馒头捡起,仔细拍干净馒头上沾到的尘土。
“你就是昨天多管闲事的那个小丫头吧?”有人在问她。
昨天?骆觉溪心口一跳,意识到了点什么,僵着脖子抬起头,看向问她话的那位。果然是昨天偷袭不成反被林虚舟踩在脚下的那个黑壮男人。
骆觉溪认出了他。猜他是来找她算账的,惊慌失措地转身要走,被与他同行的人挡了路。
她被夹在两人中间,一时进退两难。
“咳!”包子摊后排的队伍里有人咳了一声。
面露凶光的黑壮男人被同行人拽了一下,两人似是有眼神交流,对视一眼后目光同时转向了队伍后方。
骆觉溪过于惊慌,脑子短暂空白了片刻。见黑壮男人不知看到了什么,一下变了脸色。
她慢半拍转过头,顺着他们的视线看了过去。
林虚舟站在队尾,抬了抬帽檐,一双漆黑的眼从鸭舌帽下露了出来。
他略一偏头,原本挡着她路的那两位顿时有如惊弓之鸟,咻的一下跑没影了。
他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看向她的目光有如实质,落在她身上,压的她几乎快喘不过气了。
直觉告诉她,他很危险。远比之前那两个看着一脸凶相的人要更危险。
这样的人,她招惹不起。
骆觉溪错开视线没敢再看他,把头埋得低低的。攥紧了手中的馒头,逃似的从他面前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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