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纸上写了字。
[表白要说什么?]
[做我女朋友。黑线划掉。]
[我是年世,我喜欢你,你也有同样的感觉吗。黑线划掉。我像个脑残。]
[有件事可能你已经发现了,我暗恋你很久。黑线划掉。]
[我喜欢你。黑线划掉。]
中间一堆被涂黑了的字,无法辨明。
[决定了,定在明天放学。]
林翘将纸张沿着折痕,叠成原状。
生命由接踵而至的幻觉构建,人总得要选择相信些什么,虚妄与真实交错间,所有值得与不值得都完全由心而论。人无法察觉一件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也不能及时感知到何时结束。她和年世之间曾经存在过的爱,在他失踪那天,便彻底被斩断。
她不能正确意识到这点,不明白这份爱已无法延续下去。
在其他任何事情上都选择了本分做人,唯独在一件事涉及到年世的时候,偏执地要当赌徒。她一遍遍地在心里质问自己。他决定了什么?他原计划明天放学要做什么?
林翘终于能够确定,年世没有迎来明天。
属于他的未来,比作是一首歌的话,她很乐意每天听,却不知被谁给画上了休止符。她哼着暗恋他时爱听的歌,唱了开头,想不起后半段的旋律。
她想要参与的未来,她期望自己能够融入其中……够了。
人类全是大傻逼。
林翘回到家,安静地躺在床上。
妈妈过一阵来敲门。“你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晚上不在学校,去哪儿了?”
“别烦我。”
她把枕头按在脸上,泪水浸透花花绿绿的枕套。
“你给我解释清楚,这一晚上,你都跑去哪儿了,你人为什么不在学校上课。老师给我打电话,说你不在,问同学,也没人清楚你躲在哪里。你是个好孩子,你做什么,不做什么,我一向心里都有数。今天,我才发现,自己像是不认识你。你怎么想的,你到底怎么想的?”
林翘坐直身体,冷淡道:“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睡了,再烦我,我明天跳楼。”
她这会儿头脑发热,什么也感觉不到。
和世界的联系又被切断了。
深夜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想着假如她的情绪反应不再像正常人那样,有喜有泪,她要做一个麻木不仁的杀手。
她要杀很多人,要把谋害年世哥的真凶揪出来,凌迟、车裂、活埋、焚烧,灌剧毒,她想了很多种死法。不用在自己身上,也不害无辜的人。
从那群男生身边逃跑时,她很害怕,全身都在发颤,可现在,她想再见到他们,气势汹汹逼问出外套和背包是怎么来的。他们肯定知道是谁杀了年世。
然而,第二天,她去学校,备受煎熬地等到放学铃声响起,起身时,她双腿一软,丧失了昨晚积攒的勇气。
回家路上,也是提心吊胆的,怕昨晚被她捅了一刀的男生突然出现。
可她为了见年世捅人刀子的消息不胫而走,莫名其妙传遍了全校,也不见那伙人出现。她渐渐接受了这样的事实,偶尔也会猜测,是谁让他们不敢报复她。
是年世哥在保护她吗?
她觉得自己很滑稽,这个念头可笑的程度,仅次于是幕后真凶下命令要离她远点。
-
林翘就着砂锅吃光了粥,没另外拿碗。煮过蔬菜的汤水泛绿,她有些口渴,索性一口气喝掉了一大半。她沉默地清洗了餐具。
她跪坐在灵台前,注视着黑暗中燃烧的蜡烛,许久后才想要回床上睡觉。
噩梦做到一半,她陡然惊醒,无事可做,便打开电脑,登陆奇怪的网站,看见管理员07在她深陷噩梦的时候,发来了新的私信。
[如果你答应让亡魂附身,并用自己的身体去实现它们的愿望,你将破除生与死的界限,想要得到,必须付出。]
林翘毫不犹豫立刻回信。
[我愿意。]
管理员07秒回。
[准备好了吗?成为怪物的新娘。]
电脑屏幕暗了下来,窗外忽有强风刮来,她急忙关窗,跑到客厅,发现风已经吹熄灵台上的蜡烛,寂静的黑暗中,她视线空洞地倚靠着墙。
烛焰重新燃起,升至天花板,室内温度骤热。她能看见火焰攀爬过白墙,脚下的影子被拉得好长,正如她的精神状态,扭曲且摇曳不定。
因心里想着她和年世哥是命中注定的恋人,便不计后果地想要为他付出一切的心情,实在是太可笑了。之前,有种感觉,所有掺和进她和年世之间的恋情的人,都是滑稽的小丑,如果不能逗乐她,便成了阻碍,让她十分厌烦。她才是小丑,世界上唯一存在、地位不容撼动的真正的小丑。
自我催眠,不厌其烦地重复着。
是因为她心中有爱,所以才与众不同。
而爱,到底是什么?
两个人不能交换体|液和物质的爱,柏拉图式的恋爱。当初,年纪小,学了一个新词,便迫不及待在朋友面前卖弄。什么玛格丽特杜拉斯,追忆似水年华普鲁斯特,知名黄色小说家劳伦斯的作品根本不色情,她向人说她看过多少文学作品,明白什么是爱。
被同学问起喜欢什么样的男生时,就大言不惭说这辈子她只追寻柏拉图式的恋爱。
她根本就不懂柏拉图式的爱。也不明白,这样的爱成为现实是多么悲惨。
推荐给中学生的经典名著中,有多少涉及到男女间的情爱,她就打着为了学习写作文的名义去书店买了多少本书,漂亮朋友,简爱,嘉莉妹妹,红字,红与黑等等,她向父母讨要读书卡,然后大方地去书店闲逛。她知道于连所追寻的不只是爱情,嘉莉想要的也不仅仅是男人的疼爱。他们所需要的爱,关乎生存,涉及到自我尊严和阶级跃升,嘉莉抛弃了那些爱过她的男人,最后获得理想的生活。于连看似是被心爱的女人辜负才沦落悲惨绝境,实则是因为那个年代的社会氛围无法容纳他这样的男人,正如同作者本人死后多年才得到文学界的理解。
那么,她的爱呢。
是否也不仅仅关乎爱情本身,还包容了许多其他事物。
也只有这般,爱才得以长久维系下去。
激素,荷尔蒙,奇妙的化学反应,都是生理体征在发挥影响力,而精神上呢,喜欢一个人,究竟是在喜欢他的什么。
此刻,团团火焰包围了她。
四面八方袭来的热气,让她不受衣服布料遮蔽的皮肤有些许轻微的疼痛,不过痛感只维持了一瞬,因这座火焰铸造成的笼子忽然出现又消失了。
林翘急剧地大口呼吸着,一脸无措,幽魂似的迈着碎步走向灵台。
她双臂环抱着香炉,被刚刚发生的异状激得心神不宁。
烟雾寥寥升腾,焰火仍在灼烧。
而她的心,也仿佛被高温炙烤过,飘溢出焦糊的气味。
“年世哥,是你吗?”她凑近了问。
灵台不再有丝毫异状。
她等了许久,终于腻味,回到床上睡觉,迷迷糊糊间,庆幸自己的工作无关紧要,她心不在焉地能做一点是一点也没关系。
也许有天她能做一些特别的事情,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自己也能派上用场,有价值地活着。妈妈担心的事情就不会上演了。她不可避免地深信,一无所有的人不配得到任何好的事物,然而,她对自己心仪之人的要求,仅仅只是:活着,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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