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比以前表情呆板,什么都问的怪物,现在的乌特已经好了太多了 。
他的理解能力大幅度提高,更会察言观色,更懂如何利用自己的外貌,做出恰当的表情,以此来获得便利。
乌特接过老太太手里的饭菜,熟练地道谢。
除开第一次的诧异,接连几个星期的送餐道谢后,老太太已经习惯了,掩唇打趣道:“你最近开朗了不少,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没有,夜蘑菇小姐,”他笑着摇头,“是因为最近的天气很好。”
老太太抬头望着一连几个星期的阴雨天,瞧不出他说的“好”来,再低头,人已经端着饭菜,大步走进了屋里。
粉红老太太在原地托着腮,仔细琢磨着他口中的“好天气”。
关了门,乌特放下冒着热气儿的法式墩饭,走向窗边,将发呆的卞清抱过来。
“吃点热的东西,就不难受了。”
这样的话,他说了几个星期,谁都没有唬到。
他很久没去卖药了,交由给影子人替他出药摊,换来的钱付一部分给对面的老太太,请她帮忙做这段时间的伙食。
卞清不愿出门,他怕买到她不爱吃的东西,但夜蘑菇小姐做的食物,她从下午茶那次就很喜欢。
可事实便是,刚开始的那几天,她连水也不愿喝。
鬼体吃不得常人的东西,水倒喝得,药剂也因着让她显形的那味药,多少用得些。
但她不肯开口,他只得这么没日没夜地抱着她,觉也睡不下去,困了就简单地眯一下,跟着不吃不喝。
能量得不到补充,抱着她的手日渐变黑,直到完全变成软塌塌的黑影团,卞清才出了声,“我想吃点儿东西。”
乌特连忙跑到对面去,借着夜色遮掩身体的怪异,讨上了一口饭。
自那以后,为了能让卞清说上一句话,或是离开那扇窗户,走动走动,他便经常不提吃饭一事,待她开口了,再去老太太那儿讨要。
卞清空洞着一双淡红的眼,吃过桌上的墩饭,将身体还给了乌特。
她现在的状态活像一只厉鬼了,乌特觉出不对,在心里憋着什么都不敢说,同以前那般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如今的卞清,受不得一点刺激,他也不愿刺激她。
怪物的共情能力极为低下,能体会出“爱”的感觉,已是少见的奇迹。化作卞清时,读取到的那些记忆,单调又沉重,沉重到常人无法承受的地步。他看完,尚且不能自已,何况是亲身经历过的卞清。
他试着分担这些情绪,占了他身体的卞清却强势地控制着,不让他受过多的影响。
事后,拿汤匙的手都是颤抖的,一锅现改药方的“心药”,熬一次便要搅动汤匙上百下,那一夜他搅了上千下汤匙,又一下都没能救到卞清。
吃过饭他把卞清抱回落地窗前,她喜欢窗边,整个落地窗旁不大的位置,被他摆得满满当当的,沙发也挪开了,只因卞清曾说过,她喜欢视野被充满的感觉。
拖了许久的留声机,他二请三请,终是把那维修工请上门来,给它修好了。
卞清似是反感外人的入侵,维修工上门那日,疯了似地飞过去,抱着维修工的头啃,啃得人脖颈发凉,脸色发青。
她能有所反应,乌特很是意外,送走维修工时,有眼力见儿地多给了小费。
人一走,卞清又回归了之前的状态,眼眸的颜色更加深了,再来一次,恐怕会变作朱砂的色调。
经此一事过后,说什么,那维修工都不愿再来了。
乌特只能从旁入手,想办法激起卞清的回应。
家里的唱片皆是魔法师生前留下的遗物,现在还在听这类歌的,只有对门儿的老太太。
抒情的老歌悠扬婉转,什么感情都唱出来了,可他什么感情都听不懂。
哪种情感,都不像他和卞清。
乌特抱着卞清轻晃,散乱地说些闲话,“院子里的芽儿真有几株冻出毛病了,不过我给它们加了些‘白鲜活剂’,春打头,它们便又能长了。”
“那株玫瑰,我给你般到窗边来了,你偶尔看它两眼,比外面的景有意思……”
说了这么些时日,怪物对自己的吸引力大打折扣。
初遇到现在,两人的角色掉了个个儿。以前都是卞清喋喋不休、依依不饶地吸引他的注意,好叫她的存在被人看见;现在成了乌特日日夜夜地讲,讲花草、讲生活、讲邻里间的日常,变着花儿来吸引她的注意。
都没成功,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油亮亮的大波浪几个星期都没摇晃了,像是被细雨打湿了般,总是安安静静地贴在卞清的后背上,任他揉搓。
“我昨日……”他悠悠地讲着,自认为卞清应该会笑的乐事,“同36号的大妈打招呼了,她跑太快摔了一跤,像……像……像你之前看过的飞上天的狼。”
她换台的时候,遇上这部动画片,会看上两眼。
“你改天再教教我,我怎样打招呼,才不会吓到别人。”
他拍着卞清的背,有些说困了。窗边打了地铺,什么都有,他只需抱着人往后一倒,便能浅睡一下。
后背将将触及柔软的棉被,斗篷被抓紧了,将他悬在尴尬的位置,曲得背发酸,怀里的人张了口:“陪我去见个人吧。”
他噌地坐起,忙低头去看,几个星期没得到她一个眼神,现下对上了,又以为是幻觉。
乌特启唇,面色不显,细看下,红唇微微发抖,“好……去见谁?”
她又沉默了。
黑色的伞撩开雨幕,乌特单手打着伞,另一只空出来,用手臂拖着卞清,她指哪儿,他走哪儿。
下雨不好坐斗篷,他们也没有打车,撑着伞在惠金街的巷子里穿行。
弯弯绕绕走了几遭,他们绕进了市区里,即便是大雨,商业街也依然人多,游乐园照常开放,较刺激的设施人流少,皆聚集在摊位的伞下吃饭。
大人们热火朝天地聊着,小孩儿穿着雨鞋踩水,闹作一团。
现下还很拥挤的,就属一天到晚转个不停的摩天轮了。
路过此处,乌特托着卞清,微微抬伞,遥遥看着那转悠个不停的摩天轮,“你说带我去玩,是个什么时候?”
衣领被攥紧了,额头抵在他露出的脖颈上,她一言不发。
乌特卷起一抹笑,走过这里,“不催你,但还是快些的好。”
像是催促他快些洗漱的那个早晨,学她的样子,理直气壮地强词夺理。
走过闹市,沿着马路直走下去,又进了一片安静的住宅区,住宅区走过,看见了海,便到了郊外,有钱人家的别墅大多买在这里。
“原来我真的过了段苦日子。”乌特站在房门前,仰头都没能看到顶,他调笑一句,又低下头来,“在这儿等他吗?”
门口被贴了封条,应该是没人,怀里的人伸出手,摁响了门铃。
约莫半秒,开门声没等到,两人先等到了吵架的声音。
争论的声音翻过围墙,闯进院子里,乌特关注着卞清,在她冉冉点头的动作下,重新撑开了黑伞,带着她走到院外。
“都是因为你!”
“不是我,警察没抓我,我没有错!”
据理力争的男孩儿被人推进水坑里,裤子衣服全湿了,头发跟着掉水,身上没一处干净的地方。
推人的几个孩子,穿着雨衣,故意把水抖落在他身上,笑他狼狈的样子,之后还想再吵,眼尖的一个瞧见了乌特,杵了杵旁边的孩子。
男孩儿、女孩儿一齐抬头,看见黑伞下,一袭黑衣黑裤,手还虚空端着的人,都不说话了。
胆小的女生往后躲了躲,小声问他:“你是女巫吗?”
乌特仿的是魔法师的脸,皮肤颜色即便加深了些,也生得雌雄莫辨,一头不生长的鬈发,半搭在眉眼之上,不看身高、体型,远远瞧着的确像个女生。
女孩儿许是听多了童话故事,看他的穿着,先联想到了女巫。
故事里会魔法的,只有仙女教母才是正派,加了个“巫”字,都是吃小孩儿的怪物。
原先魔法师给他讲故事时,并未特意区分魔法师和巫师,两者应该没多少不同。
他看着小女孩儿,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点头。
得了他的肯定,这四五个孩子,一窝蜂地逃走了,女孩儿和男孩儿都“咿呀咿呀”的哭。
摔进水坑里的男孩儿爬了起来,取下背后淌水的书包,抱在怀里,“谢谢。”
“你不怕我?”乌特头一次被人道谢,没什么经验。
男孩儿摇了摇头,“你帮我吓跑了他们。”
小孩子的世界单纯,谁对他好,他就相信谁。
“是他吗?”乌特察觉到了手臂上的人,直直的目光。
卞清说话了:“舒生。”
男孩儿听不见。
乌特转述:“你叫舒生?”
他抱紧了怀里的书包,不熟练地撒谎:“……我不是舒生。”
“撒谎的人,”乌特低垂着眼,吓唬他,“会被独角藤绞死。”
舒生信了,望着他落下泪来,“什么是独角藤?让它绞死我吧……”
乌特一时无力,“你哭什么?”
“我妈妈死了!”像是找到了依靠,书包落进水里,垂下的双手握紧拳头,他张大嘴接着雨水,大声哭喊。
手臂上的人情绪被他感染着,乌特不喜这个缠人的孩子,既叫舒生,合该是舒琴的孩子,叫卞清妈妈不合适。
“你……”
怀里的人消失,附进了他的身体里,截断了他的半句话。
红色的眼取代了浅蓝灰,“乌特”蹲下身子,手里的伞遮在了舒生头上。
声音未变,却换了个芯子,唤他:“舒生。”
舒生含着泪,抬眼看这个给他挡雨的男人,呆愣一瞬,犹犹豫豫地喊:“妈妈?”
“嗯。”卞清浅浅应了句。
依靠真的来了,男孩儿不顾身上滴的水,直愣愣地冲向打伞的人,攥着他的斗篷,放声大哭。
大雨过后,天阴沉几个小时,半晴。
她给舒生换了衣服,又抱着哭累睡着的舒生,一路走到了市区内的警察局。
里外都围了不少人,没人注意她,她便将孩子放在外面的长椅上,又撑着伞走了。
打发走了媒体,孟敏飞干咳着往局里走,走到一半瞥见长椅上睡熟的孩子,愣了,带着怀疑靠过去。
长椅上的孩子他认识,舒琴的亲儿子,卞清以前没少给他看照片。
舒生大哭一场后,松懈下来,累得听不进周遭的动静,安安稳稳地睡在上面,大张着嘴呼气。
孟敏飞伸手将他的嘴捏合,叫他只能用鼻子呼吸,以免睡习惯了,面相变了形。
他忙昏了头,倒忘记了这个孩子。
也不知他一个人,怎么走到市里来的。
孟敏飞弯腰把人抱起,他记得舒生身上,有卞清留的遗产,等他十八岁了才能取出来,不然早被舒琴和她情人挥霍光了,现如今得替这个孩子找个监护人。
他抱着孩子颠了几下,一盒子从小孩儿兜里落了出来。
他低头一看,大几千的“富春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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