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沛看了他好几眼,最后得出个疑问——这个男的说的是中文吗?
她竟然听懂了他的话!
要知道唐沛当初的英语差劲到,大学选专业都专门挑着可能不用学英语的选,结果最终逃不过四级的魔爪,连考两次才过,六级更是尝试一次就直接放弃了。
但现在这个长相西方的男人说的话她竟听懂了!而且话语过到脑子里,还不是英语的单词,而是中文。
两人的距离,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看起来很远,实际上远不了多少,唐沛变成玩偶后,视力在悄然变化,即便自己生得矮,也能够看清男人的样貌和口型。
他眉眼深邃,鼻梁高挺,浅灰色的眸子须得夕阳的映衬才能看清,除了那头颜色判断不清的短寸,包括他身上的打扮,无一不是西方人的风格。
而在唐沛因为那两句“真美”回头时,男人似乎又呢喃了句什么,她没听见,却能看见他的唇形,不太像是说中文时会有的大开大合。
思忖着,唐沛决定上去打个招呼。
至于古堡说话成精这点,唐沛接受良好,她都能变成娃娃了,还有什么不可能?
唐沛一路小跑着,爬上蜿蜒的刻花长梯,穿过走廊,来到花纹繁复的木门外。
她整理了下稍显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打扫了一天,她的模样算不上好,处处透着疲累,幸好玩偶的身躯没进化完成,还不会大颗大颗地滴汗。
处理妥当,唐沛伸手轻轻叩门。
害怕吗?不至于,尽管依照她的猜测,露台上站着的多半是个非人的东西,但她更害怕露宿街头,一个人穿越一片幽深漆黑的森林;担心吗?这是肯定的,这具玩偶可能属于这栋古堡,可她的灵魂不属于,如果男人真是古堡成精,她得获得他的许可,才能待在这里。
屋里的人迟迟没有回应,唐沛开始想是不是因为自己上楼的时间花得太久,男人直接离开了。
但这又没办法,那——么长的楼梯,她两条小短腿儿能倒腾多快?
要是男人已经走了,她就当他默认自己能住在这儿了。她白天收拾的动静不小,他不可能不知道,她那么费心费力地清洁干净,他总不能坐享其成。
等了段时间,唐沛实在没耐心了,直接跳起来转动门把手,门随惯性打开,吊着她飘进里屋,她借这个姿势,就这么抓着把手,仰头朝后看去。
夕阳过去,天边的火烧云正一朵接一朵地黯淡,天将黑了,外面虫鸣窸窣,更衬森林的诡谲。
然而这个男人仍旧像她在后院看见的那般,纹丝不动地站着露台上,一脸深沉地望向那片森林,浑身透着孤寂。
唐沛累了一天,很难有心思去揣测旁人的情感,男人这副孤独绝望的氛围在她这里,就跟前世那帮青春期的小孩儿喜欢在雨天四十五度仰望天空一样,好玩又中二。
待到启明星愈发闪亮,天真正黑了下去,唐沛才试着上前几步,小声问好:“你好,先生,我是……克洛丝,怎么称呼你?”
她随口胡谄,来到外国就该入乡随俗,她几乎是本能地编出了这个名字,说出口来,又蓦地觉着这个不知所意的外文名很适合自己,好像她本叫克洛丝一样。
不过她又怔愣住,因为她能明显地感觉自己的唇瓣一启一闭间,说的不是中文,哪有中文一口气说这么长的?
在等男人回应期间,唐沛的目光在卧室里转悠,她记得今天打扫这里的时候,书架上的某些书籍在书封侧面上刻有书名。
视线停留在一本绿色书封的书脊上,她停留的一瞬,上面歪歪扭扭的花体,顷刻组成熟悉的中文楷体《黄昏现真情》。
不可思议!这不得穿回去考个六级!或者,专四专八也能考了!
她神游在外,男人看着黑下去的天空,冷淡回应:“德哈尔。”
唐沛反应了会儿,才知道他在介绍自己的名字。
“你好,德哈尔!”累是累了点儿,但她还是竭力洋溢着一个外来者该有的热情,“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怎么就来到这里了……”她深吸一口气,连着说了一大段话解释,最后结尾,“总之,我暂时没有地方去,你能允许我在这里住一段时间吗?我会帮你打扫屋子的。”
唐沛没打算对他撒谎,对方明显是个成精的东西,这个玩偶显然之前就住在这里,是个死物,说什么突然活过来了那种拙劣的谎言,引起对方的反感,被赶出去可就不好了。
等待答复的过程,唐沛不可豁免的紧张起来。
德哈尔始终背对着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便判断不出他的态度,只是配合着外面虫鸣的孤寂,她能隐约感觉到男人淡漠的情绪。
就在她以为会遭到拒绝,开始思考对策时,“可以。”男人清清冷冷地开口。
“德哈尔先生……”他们几乎同时开口,唐沛歪头,确定不是错觉后,对着男人挺拔地背影扬起笑来,“谢谢!”
得到许可,唐沛便不再打扰,跑到楼下清洁自己去了。白日里打扫,她身上也蹭了不少灰,一来一回地奔忙,算着时间,差不多快深夜了。
唐沛穿着从犄角旮旯里翻出来,勉强能穿的小睡袍,回到有露台的那个房间,拖着疲惫的身子,颤颤巍巍地爬上床。
她困得都没力气把被褥扯到自己身上,直接扑倒在床上,冲那个坚定忧愁的背影说:“晚安,德哈尔先生。”
唐沛闭上眼,准备进入黑甜的梦乡。
不若几秒,她扛着困意,又睁开眼,果不其然看见了从露台上挪到床边的男人。
他高大的身躯遮挡住萤石吊灯投下来的灯光,落下大片阴影,将唐沛的小身子遮得严严实实。
“怎么了?德哈尔先生。”她现在感官变得敏感了些,很容易察觉到莫名投来的注视。
德哈尔看她堂而皇之地趴在床上,眉眼微蹙,“你要睡在这里?”
“当然……”这可是她亲手打扫出来的房间,她还摆上了从大门外的花坛里采来的花,又打开露台的门,通了一天的气,好不容易得来的这么一个霉味淡些的卧室,不睡这能睡哪儿?
其他房间现在可是走进去都得戴口罩的程度。
唐沛现在已经算不得普通人了,对所有反常的事物接受良好,她完全能够理解男人舍不得夕阳,要在露台上站一整晚的打算,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兴趣爱好,更何况这是德哈尔的房子,她做不了主。
反正露台的门开一整晚也不会妨碍她睡觉,索性他站他的岗,她睡她的觉。
“不行。”德哈尔不给反问的机会,提溜起唐沛的睡袍后领,把人往屋外带。
唐沛不算个好脾气的人,念在“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老规矩,还是同德哈尔讲起道理:“为什么?德哈尔先生,这是我打扫出来的房间,我有选择的权利。”
“其他的房间随你选,”德哈尔停在半路,手仍旧提溜着她,“就这间不行。”
唐沛觉得好笑,给面子地保证,“我不会打扰你看夕阳的,哪怕你想站在这里看月亮,看朝阳,我都不会打扰你,就让我回去睡觉吧。”
“不行,不可以,想都不要想。”
得了否认三连,唐沛眉间酸软,也不想讲道理了,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前后摇晃,竟没费多大力地把自己挣了出来,同时往回走,扒着垂下的半边被褥,吭哧吭哧地爬上了床榻。
她冲站在几米开外,满脸不可思议的男人摆摆手,重新说道:“晚安,德哈尔先生。”
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把向来没什么情绪起伏的德哈尔气得够呛,一时也忘记回窗边,等第二天的夕阳了,大步走过去,就要抓着被褥将唐沛掀起来。
“克洛丝,离开这里!”他好歹是听进去了她的名字。
她知道他说的离开不是真赶她走,会答应她住进来,并且完全不在乎她说的那些奇怪来历,就说明这个男人除了夕阳没什么在乎的东西,耍耍无赖应该能抢到这个房间。
重活一遭,唐沛决意为自我变得无赖,踩着别人的底线,为自己谋取最大的利益。
唐沛抓住被褥的一部分,往自己身下扯,全然没反应过来,她一个小人儿怎么就力气大到能同一个高大的男人抗衡起来了。
她甚至略胜一筹,扯回全部,尽数堆在床上,跪坐在上面,同他说:“我付出了努力,理应得到回报,德哈尔先生,我只是要一间适合睡觉的屋子,并且也不介意你待在这里,有何不妥呢?”
的确没什么不妥,只是德哈尔不喜欢同人分享这间能够正对夕阳的屋子。
它看不见刺眼的朝阳,就连明亮的月色在这扇窗户有限的视角下,也显得温柔。独独明媚的夕阳,会在这里鲜活的退场。
他拥有这间古堡没错,但这间屋子是他唯一承认的领地,对此,他有着一定的占有欲。
这个叫克洛丝的外来者,肯定也瞧中了这点,才会执著地与他争抢。
唐沛听不见他的心声,若是听见了,也只会嗤笑。这种消遣方式,她得七老八十了,才欣赏得起来。
德哈尔干脆换了种冒犯的说法:“你确定要住在这里?”
唐沛挑眉,静等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
“你应该清楚——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古堡。也可以说,我就是这个房间,也是这栋古堡,不论你去哪儿,我都能感受到你。”
“躺在这张床上,跟躺在我身上没什么区别。”
他只会在略有怒意的时候,才会费心思地同人讲一大段话。
她快激怒他了。
唐沛搓了搓指尖,不当一回事,照这么说他还得感谢自己,把他重新打扫成能见人的模样,干净的卧室是她应得的谢礼。
德哈尔自是感觉到了她这一天的忙碌,他的的确确几百年没洗过澡了,被她这么一洒扫,很舒适,他就没有阻止,同意让她留在这里,这是他最大的让步。
他是栋成精的古堡,不需要完全正确的道德观。
“既然去哪儿你都能感知到我,那我睡哪儿不是睡?”唐沛重新躺下,似乎认定了这里,还恬不知耻地亲了下床幔,“感受到了吗?我的感恩吻。回你的露台上去吧,德哈尔先生,晚安。”
第三次晚安,德哈尔拿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儿办法,他做不出伤人的举动,日渐破败的古堡就是他伤人的下场。
他咬紧腮帮,仿佛将唐沛的身子放进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泄愤,最后既是负气也是为找回面子,走回了露台上。
唐沛也是算准了,这个看似冷漠的男人,内里好说话的性子,才会这般耍无赖。
只是她没想到,他俩日后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的死对头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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