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雪的目光落在面前的青花瓷碗上,久久没有移开。
程老夫人看了过去,是一碗再普通不过的鸡蛋羹。
“怎么了?”
李春雪恍若回神,她摇摇头:“无事。”
程老夫人笑笑,将鸡蛋羹挪了过来:“莫要生分,既是一家人,这里便是你的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勺子舀了一小块,李春雪感受着口腔中鸡蛋羹的绵软与香气,忽然有点想落泪。
女子眼眶一下子红了,程老夫人吓了一跳,忙问道:“春雪怎么了?可是这鸡蛋羹的味道不合你的胃口?”
李春雪咽下哽咽:“只是觉得很好吃,我从未尝过鸡蛋羹。”
程老夫人嗐了一声,笑道:“日后让厨娘给你每天都备上一道。”
李春雪点点头,悄悄移开目光。
她说谎了。
其实她吃过鸡蛋羹的。
在她离家前的最后一天。
那日爹娘破天荒地让李春雪上桌吃饭,态度殷勤又热情,他们一直在给她夹菜,甚至将弟弟独属的鸡蛋羹也递给了李春雪。
李春雪又惊又喜。
她将鸡蛋羹分成好几份,要递给弟弟妹妹吃,爹娘连忙拦住她:“春雪,你是大姐,平日里的辛苦我们都看在眼里,爹娘心疼你,这碗鸡蛋羹是专门为你煮的,你可不要再推辞了。”
话落,李春雪眼眶便红了。
她心中充盈着满足,只道爹娘终于看到她的好了。
那碗鸡蛋羹李春雪吃的很香,刚刚放下碗筷,眼前便开始昏沉,紧接着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意识残留之际,听见爹呸了一声道:“这傻妮子竟然还敢不去嫁人,真是翅膀硬了。”
娘哼道:“少说几句,赶紧准备,花轿还在外面等着呢。”
紧接着,她便被穿上嫁衣,塞进花轿,成为了冥婚的新娘子。
*
吃过饭后,程老夫人拉着李春雪要去街边闲逛。
李春雪推脱道:“娘,我近日疲乏,去了恐怕有扰您的兴致。”
程老夫人又劝了几句,见李春雪依旧态度不变,她故作冷脸道:“春雪再推辞下去,我可就真的要生气了。”
李春雪被吓到,连忙答应了。
程老夫人的脸色立马转晴,她拉着李春雪的胳膊:“这路途也不远,这马车也没必要坐,你我二人便步行去吧。”
程老夫人实在热情。
一路上又是嘘寒问暖,又是买小玩意给李春雪。
李春雪平生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她受宠若惊的同时又下意识想要逃避。
正胡思乱想之际,程老夫人忽然转头认真地看着李春雪。
程老夫人虽已不再年轻,但她身材苗条,气质优雅大方,岁月带给她的也不是磋磨,反而使她多了几分风韵。
李春雪被这目光盯得心头一紧,连忙垂头,两人的手搭在一起,李春雪是个年轻姑娘,但她已做了数不清的苦活重活,手上布满了老茧,看起来竟是比程老夫人的手也要粗糙几分。
李春雪被这一幕刺痛,连忙缩回手,心中的窘迫升起。
程老夫人也不生恼,她笑道:“春雪瞧着也是个美人胚子,就是不会打扮,今日就让为娘好好打扮你一下。”
没等李春雪抗拒,她便将人推搡着进了成衣铺。
小厮热情地问道:“两位夫人想要什么样式的衣裳呢?”
程老夫人笑笑,目光看向李春雪:“你且看看,什么衣裳适合这位姑娘。”
小厮打量的眼神落在这站在程老夫人身旁的女子上,她眉目清丽,五官端正,虽不惹眼,细看却耐看得紧,就是身子骨太瘦弱了,仿佛衣裳下面只有一个骨头架子,下巴尖得硌人,弱不禁风的。
李春雪不习惯他人的注视,微微垂头,身子不自觉地往程老夫人身后移动。
小厮忽然想到了什么。
他噔噔噔地跑走,拿了一件衣裳,又过来。
那是一件青黛色的襦裙,设计轻巧,看着并不厚重,摸上去却觉得细腻。
程老夫人点点头,她看向李春雪:“你可喜欢?”
李春雪有些羞涩地移开目光,小声道:“我也能穿这么好的衣裳吗?”
“哪里说的话,你既然嫁进我程家了,便是我程家的人,什么衣裳都穿得的。”
李春雪心头一暖,被人推着进去试衣裳。
好半晌,她才出来。
程老夫人与小厮皆眼前一亮。
太适合了。
果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原本带点土气的小娘子立马摇身一变,看起来颇有气质,仿佛大户人家的小姐似的。
李春雪有些不自在地揉着裙角:“……好看吗?”
程老夫人点点头。
走上前:“瞧我说过什么,春雪收拾一番,自是好看得不得了。”
李春雪羞涩地笑笑。
她抬眸,看向镜中的自己。
又陌生又熟悉。
没人不喜欢美的自己,李春雪好心情地翘起唇角,眼里含着笑意。
忽然想到什么,她看向小厮:“这裙子的价格……”
小厮笑道:“这件襦裙乃是苏绣,做工精细,由上好的绣娘所制,且襦裙的布料为天丝,轻盈柔软,因此价格会稍微高昂一些,为一百二十两银子。”
一百二十两……
李春雪惊愕万分。
她家一年的所有花销也没有这么多,
刚才看着还喜爱的襦裙顿时如同烫手山芋一般,她竟是将一百二十两穿在了身上。
李春雪变了脸色,悄声向程老夫人道:“娘,我不喜欢这个,算了吧。”
程夫人挑眉:“当真?”
“当真。”
李春雪回得干脆,打死她也不可能买这么贵的一件衣裳。
“好,那麻烦小公子给我们包一下。银两来程府取就好,衣裳也一并送到程府来。”
小厮喜笑颜开,连忙喜滋滋地去收拾了。
两人出了门,李春雪拽拽程老夫人的手:“娘,您这是作何?”
“瞧你那目不转睛的模样,就知晓喜欢得紧,为娘看你穿那衣裳也好看,喜欢便买下就是。”
李春雪被这理所当然的语气弄得一噎,她喜欢自然是喜欢的,但那价格真是不敢恭维。
她也知晓程府有钱,但为了她花这么多银两值得吗?娶她进门已给了爹娘那么多聘礼,程家两老又对自己这么好……
李春雪想到这里,忍不住哽咽起来。
程老夫人将手帕递了过来:“你看你,来我们家哭了几次了,不知晓的,还以为是我们欺负你呢。”
她含着笑道。
李春雪立马反驳道:“……没有!你们对我都很好。”
自己的亲生爹娘对自己视作草芥,毫无血缘关系的公婆却对自己这么好。
程老夫人忽然面色凝重,她开口道:“不瞒你说,为娘做这些也有私心。”
她摩挲了两下李春雪的手。
眼中带着疼惜。
“你是个好姑娘,日后定能找个如意郎君,幸福相伴一生,却因为我们的一己之私,被迫卷入到这复杂的环境中,年纪轻轻便守了活寡,我们也心怀愧疚,自是能补偿你的便补偿。”
李春雪摇摇头:“娘您别自责,我在程府很好。”
这句是真的。
自从来了程府,她整个人都开心了许多。
不用担惊受怕,不用做苦活累活,还有公婆的关爱。
这是以前的她怎么也不敢想的。
程老夫人眼含泪花,拍拍李春雪的手:“好孩子好孩子。”
她忽然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娘也心痛,你说说,娘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离我而去,独留下我们做爹娘的自个心痛……我有时会做梦,梦见琛言回来了,他说他一个人在下面好孤独,我就心想着,旁人生到琛言的年纪,孩子都有了,我们的琛言却连娶妻都未曾,这才动了办冥婚的想法……”
两人抱在一起,李春雪拍拍她的脊背以示安抚。
她沉默地垂下眼眸。
有这么好的爹娘。
倘若那程公子还在,定也是会心痛的。
或许是袒露心扉的缘由,再回去时,两人态度比先前熟稔了些,看着更像是母女了。
李春雪从小吃苦长大,在街上,竟连糖人、糕点……都未曾尝过,程夫人又惊愕又心疼,大手一挥,看见什么都想着给她买。
大包小包缠身,不好走回去,便雇了一辆马车,平稳地行驶回府。
程老夫人睡着了,靠着李春雪的肩膀。
不重,但温热的呼吸时不时地从肩头传来。
李春雪不自在地看向窗外。
她的目光穿梭在程老夫人给自己买的各种东西上,不自觉弯唇。
时隔多年,她头一次感受到属于母亲的关怀。
哪怕这是出于愧疚之心。
李春雪依然感觉满足。
回屋后,婢女看出她的疲惫,连忙递上热茶,又唤人去备热水以供夫人沐浴。
热茶滑入咽喉,口干舌燥之感立马减缓了些许。
“夫人看起来格外得开心。”
婢女小心翼翼地开口道。
李春雪闻言一愣,她走向铜镜,才发觉自己的眉间始终含着一抹喜色,唇边的弧度始终没有落下。
她微微弯眸:“对,特别特别开心。”
不合时宜的,李春雪忽然想起今日程老夫人的话。
她说:“倘若日后春雪有心仪的郎君了,不要感到为难,为娘定会做主还你自由之身,现在……就当让一个心系孩子的母亲心里多一分慰藉吧。”
李春雪从未喜欢过别人,也不知晓自己日后是否会有心仪的人,但她喜欢现在待在程府的生活。
“娘与程公子先前是如何相处的?”
她忽然有些好奇,这么好的母亲是怎么对待孩子的。跟她的家庭又有多大的区别。
婢女想了想,说道:“少爷从小乖巧,知书达礼,从不惹事,很少让老爷和夫人操心,不过有一点……”
李春雪抬起眼眸。
“少爷到成婚年龄后,身边也始终没有一个倾心的女子,夫人害怕极了,因为……因为涟城那时兴起了龙阳之风,夫人害怕少爷也是……”
倏忽间,一股邪风吹来,将桌上的茶杯打落,“啪”的一声,茶杯变成了碎片,吓了两人一跳。
婢女拍拍胸口,勉强压下面上的惊恐之意:“哪里来的怪风!”
她连忙起身收拾。
李春雪的目光落在紧闭的窗户上。
这真是奇怪了,门窗皆紧闭,哪里来的怪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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