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寒冰冽,皑皑白雪飘覆千里,天地与远山俱是银装素裹,恍若尽情泼洒而成的画卷,晶莹剔透却不失清新淡雅。
但在高塔边蜷缩成圆球球的柏微言却实在抽不出心力去赞叹、去欣赏这纯白一片的天地了。
好冷呀。
小家伙发出低低的呜咽声,像一只受伤的毛茸茸小狗崽,无依无靠,只得独自舔舐伤口。
冬日寒冷,小孩早上起来就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胖粽子,现在又缩在一直充当被子的大棉衣中,雪白蓬松的大尾巴也盖在身上,试图挽留逐渐消逝的热量。
可是,没有用。
不曾停歇的寒风长久地吹拂着,寒意一点点渗透棉衣,细细密密地轻刺小孩薄软柔嫩的肌肤。
慢慢地,柏微言的意识开始模糊。
不行,再这样下去,我会死在这里的。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一切,柏微言踉踉跄跄地站起来,装着干粮的袋子掉在雪地上。寒风席卷,迅速带走了上面被小孩抱在怀里时染上的温度。
“救救我……”
柏微言拖着软绒绒的大尾巴扑向白塔,毛耳朵有气无力地耷拉着,用尽全力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呼唤:“好冷……”
“救救言言……”
小孩嗓音稚嫩,带着挥之不去的软糯奶意,尾音软软拖长,满含哀求,却被呼啸而过的寒风轻而易举地掩盖过去。
柏微言没有注意到这些。他只知道无论自己怎么呼唤,高耸入云的白塔依旧沉默地矗立着,无悲无喜,不为人间种种动容分毫。
“求求你……”
好冷啊……
僵硬的四肢再也无法支撑身体,扑在洁白而无一丝缝隙的塔身上的小孩慢慢不受控制地滑落。
不要——
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柏微言艰难地伸出红通通的小肉手,试图稳住身体。
不知何时已经长出一大截的乌黑指甲划在塔身上,发出尖锐刺耳的叫声。
“咯吱——”
恍惚间天地皆静,寒风骤止,唯有这尖锐的声音刺破时空,传到不知名的远方。
高塔之内,于不同塔层安卧的怪物们倏地睁开了色泽形状各异的眼眸。
黑暗中,俊雅男子漫不经心地动了动满是狰狞黑鳞的蛇尾,没有一点要起身查看的意思。
蛇尾卷起被子,他在柔软大床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冬日严寒,一条陨星银环蛇多眠不是正常的吗?
至于这声响……塔里又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
与俊雅男子隔了数个塔层的雇佣兵从床上起身,**着精壮腰腹走到落地窗前。
“唰”地一声,他将厚重窗帘拉开,天光乍入,照亮了他漆黑张扬的眉眼。
“一个小孩?”他脸上浮现出若隐若现的扭曲纹路,在万米高空之上轻而易举地就将塔底那只可怜巴巴的崽纳入眼中。
“啧。”他挑了挑眉,语调戏谑:“还是一只怪物崽。”
似是想起什么,他面上的纹路愈深,眼底红意浮现,嘴角也高高挑起,漆黑裂缝沿嘴角蜿蜒至耳根,上面针脚细密的黑线扭曲残忍。
他喃喃自语:“小孩子……”
可惜,他心中涌动的烈焰熔浆般的恶意与喜悦还未喷涌而出,就被底下那突兀向两侧移开的白塔塔身打断。
眼底红意隐去,面上扭曲的纹路与从嘴角蜿蜒至耳根的漆黑裂缝也慢慢消失,男人神色蓦地冷了下来。
他一把拉上窗帘,意兴索然地原路返回,把自己扔进宽大的床上,在黑暗中默然良久,然后闭上了眼眸。
……
有什么东西在震动。
在塔边摔成一团的小家伙脑袋瓜都已经被冻得发木了,迟钝了许久才意识到。
他呆呆地支棱起一只毛耳朵,雪白柔软的毛发被风吹动,看起来格外好摸。
是言言感觉出错了吗?
小孩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惑。
“铛——”
震动愈发明显,而后在某一刻,震动骤停,沉闷的声响轰然荡开。
柏微言被吓得两只毛耳朵“咻”地趴趴下来,大尾巴更是炸成蓬松一大团。
他终于从被冻得发木的迷蒙状态中回神,艰难地扭头,警惕地朝声响传来之处看去。
然后,小家伙黑葡萄一样又圆又黑的大眼睛亮了起来。
只见在距离柏微言尚有一段距离的地方,那里的白塔向两侧移开,露出了塔内空荡荡的白瓷地面。
这是允许言言进去的意思吗?
小孩心中升起几分绝处逢生的欣喜,就连冻僵的手脚似乎都没有那么难受了。他头顶两只绒绒的三角耳一抖一抖的,身后蓬软的大尾巴也不自觉摇晃起来,格外可爱。
借着那股因兴奋与期待而生出的力量,柏微言慢吞吞爬起来,艰难站稳后,又迈开小胖脚摇摇晃晃地向高塔那突然打开的门走去。
一步、两步……
腿和脚丫似乎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到后面,柏微言是全凭那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才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高塔。
在小孩踩上干净整洁的白瓷地面那刻,令崽醺然欲醉的暖意轻柔地包裹住了他,也让小家伙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
滔天巨浪挟卷着疲倦与困顿淹没了柏微言的神智,零星清醒艰难地支撑须臾,最后寡不敌众,蔫蔫地缩回脑海深处。
又要摔了。
一定好痛的……
小孩在陷入黑暗的前一刻在心底小声嘟囔。
……
柏微言并没有像他推测的那样摔在一看就很冰冷坚硬的白瓷地面上。
一道黑色的影子闪电般从高塔深出掠过来,厚实有力的黑长尾巴垫在小孩身下,任由小孩软软地陷进了蓬松毛发之中。
柏微言昏睡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眉毛舒展开,红通通的小胖手攥住黑尾巴上的一撮毛毛。
高大矫健的黑狼僵住。
它一双金黄锐利的狼瞳紧紧地盯着在自己尾巴上昏睡的小孩。
一头小卷毛蓬松柔软,又长又密的眼睫蝶翼般垂落,胖嘟嘟软乎乎的小包子脸被冻得泛红,却依旧胖乎可爱。额发滑向两侧,白嫩额头上一道落笔流畅的云纹竖痕泛着浅浅银光。
只是,最最吸引黑狼注意力的,却是小家伙头顶的毛耳朵和软软耷落的大尾巴。
耳朵呈三角形,毛茸茸软乎乎,内侧隐约可见浅浅的粉色。哪怕小家伙此时已经昏睡过去,可毛耳朵还是时不时扑棱几下,看得人指尖微痒。
大尾巴和毛耳朵一样毛色雪白,毛蓬松软,纯粹地没有一丝杂色。
这是一只小狼崽。
一只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小狼崽。
黑狼下意识地动了动尾巴,却引的尾巴上面昏睡的小狼崽发出不舒服的软糯哼唧声。
黑狼尾巴僵住。
柏微言这才满意地动动胖胳膊胖腿,蜷缩成软绵绵的一小团。
黑狼爪子动了下,最后放弃似的阖上狼瞳。
下一刻,黑雾弥散而起,光线有瞬间扭曲。
等黑雾散去后,身形高大四肢矫健的黑狼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眉眼英俊褐肤兽瞳的少年。
009看了眼自己还垫在小狼崽身下的尾巴,又看了看小狼崽圆脑壳上那两只从蓬松小卷发中探出来还时不时动弹几下的白软软毛耳朵,犹豫了一会儿,头顶也冒出一对黑色狼耳。
他这才满意,弯腰,两只手捧宝贝似的把这只小狼崽捧起来。
好小、好软。
软乎乎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009想着,甩了甩僵硬的尾巴,捧着小狼崽走进高塔深处。
在他身后,移位的塔身慢慢归位,再次变成洁白无瑕严丝合缝的模样。
空荡荡的大厅重归黑暗。
……
这是一个大而空荡的房间。
唯一的用具便是一张结实宽敞的大床。
床上的床单是纯黑色的,上面乖巧卧着一个脸蛋嫩得仿佛能掐出水的奶膘软乎的小卷毛。
不知过了多久,睡得小脸粉扑扑的小卷毛皱起脸蛋,胖脚丫用力地虚空蹬了两下后,慢慢睁开萦绕着水雾的乌圆圆大眼睛。
然后,小卷毛警惕地竖起了毛绒耳朵。
在小卷毛没看到的地方,一缕黑雾悄无声息地从门缝溜走,奔向正在房间外发呆的主体。
兽瞳少年看着黑雾融入体内,慢吞吞开口:“小狼崽醒了。”
这是一个陈述句。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影子落在地板上,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纠缠着涌动。
“不能让小狼崽发现。”少年喃喃自语:“小狼崽会害怕的。”
他右脚重重踩下,那些诡谲怪异的黑影瞬间龟缩进更深处。
“这样才对。”少年僵硬地勾起唇角:“我和小狼崽一样,我们都是狼。”
他走向安置小狼崽的房间,背影里透出一丝迫不及待的意味。
……
“是你救了我吗?”柏微言板起小脸,看向推门走进来的兽瞳少年时,乌润眼眸中盛着警惕。
他一觉醒来,就发现不知是谁帮他把身上的厚衣服和鞋子全都脱掉了。
房间里温度适宜,自己只穿着单薄的秋衣秋裤睡在床上也不会觉得冷。床很舒服,是小孩睡过的最舒服的床,但柏微言心中却丝毫没有被这些打动。
我现在是在白塔里面吗?是谁救了我?我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呢?
小孩脑袋里的疑问一个接一个涌现。
柏微言很感激救下自己的人,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会因此而全然放心失去警惕。
或许小孩还没有听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句话,但其中蕴含的道理他早就已经明白了。
舅舅舅妈是因为爸爸妈妈每月寄回来的物资才愿意养着他,大周姐姐每次都要捏捏他的脸才会给他小零食……
那救下他的人呢?
他想要什么?
“是我救了你。”兽瞳少年声音嘶哑,语调是仿佛许久不曾说话似的怪异与生疏。
“你需要我做什么呢?”柏微言小奶音软糯,但满含认真:“你救了我,我需要给你什么?”
少年看着站在床前眼眸圆圆一脸稚气却努力表现得严肃正经的小狼崽,慢吞吞道:“我要你陪我。”
“永远陪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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