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满山霜霰为谁来(1)

“闻……”

吉婶看着眼前的少年大夫,又望向床上不省人事的小儿子三福,好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能用干裂的双手默默地抹着眼眶。

床前坐着一个身形纤瘦的少年,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羊毛围巾,将半张瘦削的脸都裹了起来。

即便在大凉州生活了好几年,她的肤色依旧苍白如纸,五官虽平平,倒是有着一双眸色极浅、又极为清亮的眼睛。

用时常帮她采药的李家小弟阿樟的话来说就是:“要不是那双渗人的眼睛,他看起来比找他看病的人死得还要快。”

而现在,这双眼睛的主人正一脸凝重地盯着三福。

*

大凉州碧云峰南侧生有火傀草,医典记载这种草药可活血化瘀,清除寒毒,更传说在太阳升起前夕摘下的火傀草有能让人通达天地之奇效。虽说采摘过程极为凶险,但由于它的价格实在不菲,还是吸引了不少当地民众采草贩药为生。

吉婶的小儿子三福正是这样一名采药人。

因火傀草习性特殊,采药人大都傍晚出发,次日清晨方下山,因而三福每次去采火傀草都得在碧云峰上过夜,吉婶本也见惯不怪,不曾想这天却出了意外。

三福是清晨回来了没错,但却是躺在担架上,被邻家的李楠、李樟两兄弟一前一后抬回来的!

只见三福双目紧闭,满头冷汗,但除了右边小腿有一片轻微的擦伤外,倒也没看出有其他伤处。

“我们昨天上山去采药,半夜起来发现三福不在山洞里。原以为他自己早起去崖边了,结果发现他倒在柳湖边上,喊也喊不醒,就给抬回来了。”李楠挠着头说道。

吉婶听了,又是着急又是疑惑。她犹豫着摸了几下三福的脖颈、腰腹等要害处,又伸手推了推了他的肩膀,只见他发出了几声痛苦的呻吟,却毫无要醒来的迹象。

三人面面相觑,只好跑到两条巷子外的善春堂去搬救兵。

*

善春堂的位置离吉婶家只隔了两条巷子,少年人腿脚快,便是走一个来回原也是花不了多少时间的。

可是从三福被送回来,到李家兄弟带着闻非回到吉婶家,拢共才过了不到一炷香时间,他的情况却急转直下。

一开始三福只是昏迷,现在却已经发起了高烧,两抹骇人的红浮在他黢黑的双颊,原本星点的冷汗变成汗如雨下,而且那汗液极为粘稠,沾了点在指尖揉搓,手指分开时汗液能被拉出约莫两寸长的丝。

最可怕的是他小腿处的擦伤,转眼间就发展成了一大片,红肿不已,血肉翻飞,周围的皮肤绷得极紧,好似下一秒就要炸开一般。

闻非无波无澜的眼神在那血肉翻飞的地方停留了好一会,好像想到了什么,站起身开始在屋内转悠,又在三人从山上带下来、没来得及收拾的药篓前站定。

闻非盯着那药篓,忽然开口问道:“你们跟他一起上的山?”

李家兄弟原本一同捂着口鼻、缩在角落,听到闻非的问话,不得不放下手。

“对,我们约好了今天去采火傀草,昨个深夜一起上的山。”

“在何处落脚?”

李樟老实回答:“就是崖底的山洞,老地方了,我们每次采药都是在那过夜的。”说完他好像怕闻非怀疑什么,又紧跟着补了一句:“闻大夫上次跟我们上山,不也是在那里过的夜吗。”

闻非扫了他一眼,又飞快地垂下眼睛:“然后呢?”

李楠接着弟弟的话补充道:“结果到了半夜,我本是起夜的,睁开眼发现三福不在山洞里,连他的东西也一起没了,我们俩就赶紧出去找,就发现他倒在不远处,怎么喊也不醒。”

闻非眨了眨眼睛,刚转到门口,蓦地发现有什么东西晃过。

她转过身,浅棕色的眼睛被晒得眯了起来,眼神落在了李家兄弟的裤脚上。

那是一片白毛毛,不留意看还以为是在哪里沾上的泥点子,在日光下倒是露出了原本的模样。

芦苇?

闻非眉头一蹙,冷声发问:“你说你是在哪发现三福的来着?”

许是他平时的声音就是这样冷冷的,在场的人一时间没发现异样。

李楠回答得很快:“在柳湖边上。我们当时还奇怪呢,明明说好了一起去崖边采火傀草,他怎么往反方向走了,还无缘无故倒在那里。”

闻非点点头,从药篓上收回了目光。

“闻大夫,三福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吉婶终于没忍住,上前问道。

然而闻非好似听不见一样,她倏然转过身蹲在三福的小腿旁,用手指沾了一点伤口渗出的脓液,然后在众人惊恐的神情里,把指尖含进了口中。

*

吉婶:“……?”

李楠:“?????”

李樟:“……我不行了……呕……”

闻非在三张神色诡异的脸面前砸吧了两下嘴,然后把嘴里的东西连同部分唾液一起吐到了手里的白巾上,吐完还顺便擦了擦手,全程眉毛都没动一下。

看得三人内心直嘀咕:不愧是怪医,连病人的脓液都不放过……

“这不是普通的摔伤,”闻非站起身看了一眼吉婶,继续说道,“这是火缕虫咬的。”

火缕虫?!

吉婶闻言脸色白了又青,青了又紫,转瞬间变了好几种颜色,眼看着一口气就要上不来了。

李家兄弟反应快,一把就扶稳了吉婶摇摇欲坠的身体。闻非迅速掏出金针,在她的水沟穴和素髎穴扎了两下,等她涨红的脸色有所缓解,再幽幽开口。

“火缕虫是跟火傀草伴生的一种毒虫,它的毒液进入人体后,在一刻钟内便会游走全身,伤口处红肿溃烂,流血渗液不止,还会散发异香。”闻非朝三福的小腿方向偏了一下头;“就像这样。”

“什么?!”

李家兄弟异口同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只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疑。

李楠犹豫着开口:“可是,我们在碧云峰上采药这么久,从来没见过这种毒虫啊!”

李樟则在一旁附和道:“别说见过,我们连听都没听过!”

闻非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哼”:“能跟火傀草伴生的毒虫,你们当是苍蝇吗,天天围着草堆转悠。”

“火缕虫出现需要满足特定条件,最近一次出现听说是二三十年前了,你们没见过倒也正常。”

呼吸好不容易平稳下来的吉婶忽然开口道:“……你们见过的。”

“李三叔,就是你们俩喊三叔公的那个,当年就是中了火缕虫的毒,死的。”

李家兄弟闻言,一时间愣住,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瞪大了双眼。

三叔公……那个全身长满脓疮,死前连人形都不怎么有的三叔公?!

李楠捂着口鼻,后背紧紧靠着墙才没有倒下去;而本就在作呕的李樟无法忍受,奔出门去吐了一地。

吉婶深吸一口气,没有理会身后快要瘫软的两兄弟,抬头望向闻非道:“闻大夫……小闻……你跟我说句实话,三福的命到底还有没有救?”

闻非看着面前这个劳碌一生的妇人,暗暗叹了一口气,缓缓开口:“若只要保命,须得截肢;若要痊愈,须雪灵芝入药。”

截肢……

吉婶跌坐在地上,干裂的嘴唇开开合合,最终还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闻非说完便重新在床边坐下,伸手在三福的伤口周围轻按了几下,开始为他施针。她的手指纤长,施针的速度极快且美,针入皮下半寸即起,不盯着看可能会以为他只是用手抚过而已。

“我阻断了毒素五天内的扩散,再过一炷香他就会醒。你们若是有决断了,便去善春堂寻我。”

闻非丢下一句话,垂着眼睛,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从吉婶家里出来后,闻非没有回善春堂,而是步子一拐来到了大街上。

此时天光已大亮,原本安静的街巷被吵嚷的人声填满,一派沙漠绿洲独有的野蛮生命力。

闻非穿着跟当地人一样的旧布衣,混迹在人群里,轻得像初冬裹着霜雪的风。

认得她的百姓也不怎么跟他搭话,只默默地让开道路,远远地点头示意。

吉婶的丈夫和大儿子早在多年前便死在了战乱中,她自己也因为年轻时的兵乱和长年劳作落得一身病根,她跟小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在大凉州这种地方活到了不惑之年,已经算是难得的高寿了。

三福是她家唯一的生计来源,若是今日没了腿,那明日没的可能就是两条命。

若是从向北边去信,即便他们立即就能得到雪灵芝,信和东西一来一回少说也得十天半个月,三福的腿可等不了。

雪灵芝,雪灵芝,说来说去都是雪灵芝。

闻非被呼呼寒风吹得眼睛发红,眨眼间忽的又看到了疯老道正对着自己摇头。她眉心轻蹙,直接伸手将那张满是戏谑的脸搅散。

我偏要他活下去。

*

闻非在外头转悠了大半天,直到一整天都没有食物进来的胃发出了抗议,她才堪堪回过神。

一抬头,自己竟不知怎的又回到了吉婶家门口。

闻非正要转身离开,李楠忽然从她背后冒了出来:“闻大夫!可算是找到你了!听说天香楼来了好东西,许多人都往那边去了!”

闻非将目光从吉婶家的方向撤回来,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什么好东西?”

“雪灵芝!”

什么?

李楠见闻非终于起了兴致,激动地边说边比划起来,两只健壮的手臂看着就像要互相打起来。

“我听刚从镇上过来的商队说,天香楼掌柜的新得了一株名贵药材,宝贝得很,趁着他过五十大寿拿了出来,要在后日拍卖。”

李楠说着忽然压了嗓音,作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凑近闻非说道:“我仔细打听了,那株药材通体雪白,长得像棵冬菇,我寻思着是不是您早上说的雪灵芝,就赶紧过来了!”

“我本来去善春堂找您,您不在,又想着您是不是回来吉婶这边了……闻大夫您在听吗?”

闻非只觉得李楠的声音好似隔了一层浓雾,嗡嗡的让人听不清楚。

她的视线被吉婶家中摇晃的烛光占据,恍惚间又觉得那是别的什么东西在发光,耀眼得很。

良久之后闻非倏然抬起头,深深地看了吉婶家门一眼,抬脚离开了。

闻非,一款全自动智能试毒装置【大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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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满山霜霰为谁来(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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