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侵袭，天气冷得出奇，X市虽然地处北方有暖气加持，但是只要一踏出房门，无论穿得多么厚实，冰冷的空气都会从衣领、袖口、所有想到想不到的缝隙中入侵，浸入每一个毛孔之中。
“……很冷啊。”
投资人走出餐厅，脸上还有微醺的红意，夏侯跟在他的身边，点头笑着说：“王总说的对，今年的平均温度是最近十年来最低的，都说是有北极的冷空气南下……”
他的话还没说完，对方的司机就开着车，无声无息停在了面前，“王总”没有理会他的附和寒暄，自顾自上了车。
夏侯赶紧凑过去：“王总，那后面的投资……”
“王总”笑起来：“最近资金不能乱投，得后台风险部门一审再审，是这样，你先等几天，后面有消息了我联系你。”
低调的豪车喷着尾气一溜烟离去，剩下夏侯站在原地。
此时的他，圆胖的脸上已经没了笑意，镜片后的双眼阴沉沉垂下来，他盯着“王总”离开的方向许久，突然啐了一口痰在地上。
“吃我的，喝我的……”
他的面皮神经质抖动一会，嘴唇以极小幅度碰撞，吐出一些不成形的句子。
太冷了。
这么冷的冬天，偏偏自己在这么个破地方。他裹紧大衣，转头刚要去停车场取车，就看到餐厅华丽的廊柱后，夜色里一亮一灭的橘色微光。
他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望着那个人缓步自廊柱后面走出。
“林……”他快速调整了面部表情，一脸惊喜地迎过去，“你怎么在这儿，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不提前说一声？”
林嘉走到他面前三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烟头咬在嘴里，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在找新的投资人啊？”
夏侯赶紧回答：“嗐，是他们非要找我谈，想入股咱们企业，就这种级别的机构，咱们怎么可能给股份呢，但是他不依不饶，又有这边的地方背景，不虚与委蛇一下也说不过去，就和机构的领导social了一下。”
林嘉：“想入股咱们的企业，找你有什么用，核心技术和决策权不是都在我这里么。”
他个子本就生得高，微微抬了下巴说话的时候，显出十足的轻视。夏侯最厌恶他这样的态度和姿势。
但他总是隐藏得很好，脸上不见半分不悦：“那是，源生科技要是没有你，什么都不是！”
林嘉笑笑，没有接话。
夏侯：“走，咱们别站在风口了，你吃饭了没，这家海鲜炒饭一绝，先给你点一份？”
林嘉：“不用，你开车了吗，送我回酒店吧。”
夏侯：“好好好，我去取车，你先在里面等等，我很快出来。”
他一边小跑一边脑子飞快地想，林嘉怎么会突然从米国到了这里，他什么时候来的，又是为什么来的，难道是发现了？也对，整个脑机系统都是他设计的，如果说谁对那边的世界最熟悉，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这个人如此敏感多疑，又是如此卓有天分，再细小的纰漏，都很难瞒住他。
这是迟早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决定私下搞这些事情，包括私设脑机实验室，联系陆晨曦，他刚开始决定的时候，就做好了和林嘉撕破脸的准备。
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刻，居然来得这么快。
他还知道些什么？
不会连之前的……
他想着这些，开车到餐厅门前，只见林嘉正靠在廊柱上，穿了一件薄薄的大衣，手上拿着什么，正在仔细地盯着看。
“这儿，林！”夏侯摇下车窗，笑着招手。
林嘉将手中的东西揣进兜里，长腿一迈，上了车。
“地址在这儿。”他把地址发到对方微信上。夏侯一看，心立即沉了下去，这个酒店正在自己实验室的对面。
他不动声色，一打方向盘，黑色的车身无声汇入来来往往的车流中。
“怎么想到住这个酒店，太老了，设备很陈旧，万佳比较好，离得也不远，要不要我帮你订，明天搬过去，对了你这次来待几天？”夏侯热情地开口。
林嘉侧头看他：“我觉得那儿很好，市中心，什么都能看到。”
夏侯无法接话，只能笑笑：“行，都按你的来。”
林嘉：“明天上午有个XJ研究院举办了一个数字智能论坛，我来走个过场、当嘉宾。”
夏侯心想，放屁，一个数字智能论坛能请动你飞洋过海从米国到X市来？
林嘉不再说话，他从大衣口袋里拿出一个玻璃沙漏，放在手心细细摩挲。沙漏很旧了，玻璃有些发黄，像是被什么熏烤过，上面还有一块又一块暗色的污迹，看不出沾染了什么，肮脏、破败，根本就是个放在小区长椅上也不会被老人捡回家的破烂。
但夏侯知道这是什么。
他的心猛地一紧，控制不住目光地盯着那个沙漏看。林嘉回头看他：“想要？”
他举着沙漏在夏侯面前晃了晃，夏侯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柱冲上来，整个后脑勺都发麻，他甚至想要立即停车，直接开口解释，但是说不出话。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满脑子都是这一个念头。
可那明明不是自己的错，他不能把责任都推在自己身上！
夏侯咽咽唾沫，干笑道：“这不是……那个谁的……，我要这个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你要这个做什么。”
林嘉慢条斯理开口，他望过来的眼瞳极黑，目光却很平静，像是不透光的镜子，又像是看不到底的深渊。
“夏侯。”
林嘉唤他的名字，他忍不住哆嗦一下，下意识坐直身体，应了一声，“哎。”
“你知道的，我对……”和他相反，林嘉姿态很舒展，他靠在椅背上，仰着头，“对那些世俗意义上的东西，都不怎么在意，金钱、豪车、豪宅、地位、权利、美女，”他说着，轻笑一声，“还有美男。”
夏侯连忙点头：“那是，那是。”
“你很有商业头脑，如果没有你，就不会有源生科技。”
夏侯一愣，这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他听到林嘉肯定自己。
虽然两人在念书时就相识，一起创业、一起打拼，对外界他们都在努力塑造创业好兄弟的完美人设，穿着同一款的T恤，装出彼此很欣赏的样子。但是他很清楚，他们彼此都清楚，他们不是一类人，只不过一个有才华、一个懂商业，走在一起而已。
撇开公司的事，他们相互之间甚至可以算是漠不关心，互相厌恶的。
他厌恶林嘉的自命不凡、清高孤僻。林嘉厌恶他的市侩精明、圆滑老道。
“但是没有我，源生科技就不会存续下去。”林嘉继续说，“我对钱不感兴趣，对管理一堆人更是没什么兴趣，不过没有股权，就没法让公司按照我想要的方向走下去，或者说，会比较困难。”
“你明白吗？”
夏侯罕见地没有捧场，他抿了嘴，直视前方的路面，没有回答。
“所以我发起董事会决议，剥夺了你的决策权。”林嘉继续平淡地说，“这不是因为你不好，只是因为我需要。意识上传的核心技术必须在我手里，才能让它按照正常的轨道发展。”
夏侯笑起来。
不是之前那些或是客气、或是热情、或是谄媚的笑，而是嘲讽的笑。
他的一边嘴角扯起，脸颊的肉上移，将眼睛挤成了细细的一条：“只是因为你需要。”
“是的。”
“只有你能让源生科技按照正常的轨道发展。”
“是的。”
“呵呵。”夏侯冷笑。
林嘉：“我不是要获得你的认同，只是觉得有些事情需要和你说清楚。”他将那个破旧的沙漏放在眼前，里面的沙子不知为什么凝成一团，早已不能流动，但是他并不介意，将沙漏上下颠倒，又转回来，乐此不疲。
夏侯：“林，你真的是个非常、非常恶劣，非常、非常糟糕的人。”
林嘉：“我知道。但是我不在乎。”
夏侯恶意地说：“总有人在乎，总有人会因为这个离开你。”
他本以为林嘉会露出受伤的样子，或者因此发怒，但是林嘉没有。他依然很平静，平静地过了头：“是的。”
“所以我要把他找回来。”
“我会让自己不再那么恶劣，不再那么糟糕，然后把他找回来。”
夏侯对这种伪善的痴情简直是嗤之以鼻，他也确实嗤笑了一声。
林嘉微微笑了：“你觉得这个很可笑？”
“你知道吗，人类脑海中的世界是那么真实，真实得就像在世界之中，又再造了一个世界。只要足够稳定，这个世界就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如果你去过那样的世界，你一定会有和我相同的想法，这个世界，又是真实的吗？”
“我们的一切，我们的感受，我们的喜悦和悲伤，你的那些始终不肯放弃的野心和愿望，你有想过，这是真实的吗？”
“如果分不清，不如把每一个世界都当作真的。”
夏侯对他疯疯癫癫发言的回应是皱了皱眉：“林，你该去检查一下脑子。”
“我不用。”林嘉说，“倒是你，长期躁郁焦虑，很容易发生心脑血管方面的问题。哦，你很不高兴，但我没有激怒你的想法，只是陈述事实而已。”他向窗外看一眼，“我的酒店到了，停在这儿就可以。”
夏侯猛地踩一脚刹车，车子一震，停下了。
林嘉开门下车：“再见。”
夏侯已经不愿意与他多待哪怕一秒，他明明是那么圆滑的人，即使再大的仇恨与怨念，都不会在面上表露半分，但是林嘉就是这样的人，他明明绝大部份时候表情和声音都很平静，但是就能激发出别人一些很极端的情感来。比如此时的愤怒。
“对了，”林嘉忽然弯下腰，寒风吹得他脸色有些苍白，但是他似乎完全感觉不到寒冷，在风中笑了笑，隔着玻璃窗对夏侯摇摇那个沙漏：“你其实很聪明，一开始就猜对了。”
“新系统的Token就在这里。”
“可惜你只差了一步，没有拿到。”
Token：计算机术语，服务端生成的字符串，可以理解为令牌、密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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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现实：林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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