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走日正中。
回来之后,周管事就让来秋霜回了房间,好去换身新买的衣服,给方老爷看看。
来秋霜没留下人在屋里侍奉。他回想着周管事在刺探他的喜好时,下一意识挑的是一件绣着柳叶的青衫,来秋霜舔了舔唇,挑了一件青竹暗纹的玄色锦衣,衣料平滑的手感让他有些不太适应,趁着四下无人,他没忍住多摸了几下。
柳叶与竹叶的形状很像,但不一样。
来秋霜没由来的感到烦躁,他匆匆抽出来了一条绣着竹叶的墨蓝色发带,利落的将长发束在身后,便推门去找了方老爷。
方老爷好像叫方求安来着。
来秋霜想着,明明是个商人,儒雅的名字却给他平添了些书生气息。
其实方求安今天早上也出去了一趟,只不过回来时恰好碰上了正候在他书房外的周管事,方求安对上周管事平静的双眸,抬手将他请了进去。
方求安听着周管事将锦织阁里的事儿向他复述。
他的的鞋底还染着郊外的泥,泥巴里混着点儿碎掉的枫叶,他看向复述完之后正等着他发话的周管事,点头示意知道,便让周管事先行退了下去。刚好,他也有点儿事儿要去找来秋霜。
方求安锤了锤有些累到发麻的腿,刚要起身,轻声哼唱的小调便缓缓传进了方求安的脑海,没记错的话,方求安回忆了一下,那是来秋霜的声音。
方求安往前走了两步,刚好在门口碰到了来秋霜。
阳光洒在稚嫩少年的脸上,那是属于少年人的风采。
他看着走上前的来秋霜,看他在秋日之下做一抹绿意,看他还有这少年人的朝气。
方求安从怀里拿出了贴身放着以保证还能热乎的糕点。是绿豆糕,因为他听负责伺候来秋霜的下人汇报说,留在房里的那些糕点,来秋霜只吃过一块绿豆糕。
来秋霜有些不解的看着方求安,他没有直接接过来,而是犹豫之下用双手将糕点捧过。
他染上了糕点的余温。
“您是有什么事儿要和我说吗?”来秋霜察觉到了方求安的欲言又止。
“我昨日给太子回过一封信,和他说了你的存在,”方老爷舔了下唇,短暂的迟疑了一会儿,“他可能等会儿就能到方府。”
来秋霜疑惑的抬起头来。
“你们需要见一面。”
……
啾啾——
堪堪停在后门小巷里的马车上挂着一个笼子,笼子里有一只金丝雀。那马车里也还坐着一个人,来人穿着一身月牙色便装,一顶象牙冠将长发高高束起,在临近晌午时,便与候在府外的方老爷碰了面。
方老爷与啖那个人相见后并未进行过多的寒暄,好似只是普通的朋友前来拜访一般,格外平常不过。
可事实上,这应该是这个人第二次来到方府。
相同的是,方府依旧坐落在这条街道的中央,不同的是,在他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各色的叫卖声嘈杂的挤在一起,仿佛只是为了能吸引到更多客源,而这一次,只有一个方府的小厮正在右侧施粥,而这周围,又坐着不少正在吃粥的乞丐。
有一个正在打瞌睡的老乞丐正窝在方府对面,他手边只有一只脏兮兮的木碗。
那个老乞丐看起来像是正在打瞌睡,没什么动作。
白衣人儿回过头来,进了方府。
啾啾——
顺着方老爷的指引,他们见到了坐在院中背对着树坐的来秋霜。
院内环境空阔,南侧孤亭一座,东侧银杏一棵,人儿中间一座,是与府外截然不同的惬意姿态,白衣人儿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
来秋霜便是在那棵大银杏树下安了张小木桌,白衣人远远望着,瞧着来秋霜像是正在木桌上练着字,他本想轻咳两声好引起对方注意,目光却不自觉的先瞧向案上的纸,只见来秋霜竟是有模有样的在纸上画着简笔的乌龟,龟壳上还端端正正的写着「方求安」三个字。
那人嘴角微挑:“画的不错。”
他声音轻柔温润,语气缓缓温和,让人生不出一点敌意。
来秋霜毫不避讳展示了这张画,一笑过后却是状作天真地问道:“你就是方求安提过的太子啖月半吗?”
白衣人留意着来秋霜对他们的称呼,就只是点了点头:“嗯。”
来秋霜嘟了嘟嘴。
他重新把纸放回了桌上,小心翼翼的用手去整理那张纸,明明镇尺就被就被收拾桌案的下人们放在一旁,可他却并不会用,来秋霜想着,如果啖月半离的再近一些的话,会不会闻到来秋霜身上的脂粉味儿。
面色的红润多少与指节的粗糙形成对比的鲜明。
来秋霜看着啖月半的发被一支象牙刻簪高高的束着,看在他打量自己的同时,自己也在悄悄地偷瞄着他。他觉得眼前人谈吐间的气质是刻在骨子里的,来秋霜的第一反应其实是竹节样式的发簪或许会更衬他的儒雅:“方求安要我做你原先那伴读的替身,这事儿你知道吧?”
“我原本不知道是你,”那人见他这般单刀直入,便也不再去想那些弯弯绕绕的说辞,“故而才会有今日的见面。”
“总觉得你们都很喜欢他。”来秋霜的话有一茬没一茬的。
“因为陪伴着一路走来的正好是他。”
来秋霜晃了晃神,他艳羡于啖月半说这句话时的笃定:“你能让我做‘方琼钰’吗?我不想竭尽全力活成他。”
眼前人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我之所以会和你们之间建立联系是因为我长了一张和他相似的脸,可自始至终你们没有人要去变成他,因为你们都非常清楚的知道你们要的是似他而非他,非他又似他的一个人,在你们眼里我还是我,他还是他。”
来秋霜还轻轻地将那个“钰”字写在了纸上。
来秋霜抬笔时,还不小心将一滴墨碰到了衣袖上,来秋霜下意识的想要用手去擦,却被他抬手拦了拦:“墨渍洗不掉,而且还会越蹭越脏。”
来秋霜没什么动作,他想要装成漠不关心去掩饰无知。
“受欢迎的的玉石固然要洁白无瑕,可是孩子,那一小块的无暇是从巨大的瑕疵里割出来的,”面前人看着来秋霜方扁的字体,“缀了金的玉很俗,但他的身价却是更贵的。”
来秋霜有些遮掩不住眼底的动容与雀跃。
“孩子,”那人还是那般平静地看着来秋霜,“你若肯以赤诚忠我,那我便敢以赤诚教你。”
……
“你要教我什么,你能教我什么,”来秋霜不明白为何啖月半会把话说的这么直接:“你又为什么要教我?”
那人看着他:“我要教你我所需要,我能教你你所想要,而你的忠诚是这一切成立的前置条件,是你埋下前因所得到的后果,而不是我无条件的施舍。”
来秋霜笑得灿烂:“我有所值,我值所值。”
“看你表现。”
来秋霜看着啖月半以温柔目光将他注视,他在想,啖月半是不是透过他看到了方柳玉,因为来秋霜在他的眼神中抓住了一丝惋惜。
院子里的陈设很是简易。
其实过少的陈设反而会让人觉得有些孤单。
孤零零的红亭耸立在那边,孤零零的银杏矗立在这边,天上是孤零零太阳,地上有孤零零的鸣蝉,就连当初形影不离的人儿,也如现在般孤零零的各走东南。
“其实也挺可惜的,”来秋霜抓住了啖月半眼神中的一丝惋惜,试图将话题引到方柳玉的身上,“他这般出身,日后本该是仕途顺利的。”
那人因为想的出神错过了来秋霜的打量,但他感觉到了语气上的生硬:“也没什么能够可惜的,一如当初的钟家,钟家男丁大多都是宫中官员,只是得罪了权贵便被构陷而就此中落,还记得当时钟家人想要连夜逃走,结果半路遇到马匪,偌大一个钟家竟是无一人幸存。”
他顺着来秋霜上了这个话题。
钟家案是六一行一直都在调查的。
来秋霜果然放下了手中的笔,状作疑惑的看向面前人:“只是得罪了权贵便被构陷?”
“我小时候常听人说钟家长子钟权之为人温和,行事绝不鲁莽,又怎会得罪权贵?更何况,当初不都是传着说,是钟家不愿与世家同流合污,想要隐居却不幸飞来横祸吗?”
“你真信了外面的传言?”
来秋霜看不懂啖月半的神色,六一行所教授的内容做不到按部就班地套到实际当中,他只能连蒙带猜的积累经验,故而他将话说的模棱两可:“我原本确实是信的。”
那人摇了摇头:“我是逃出来的。”
来秋霜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连我都需要逃,更何况只是树大招风的钟家,以清流之姿高居庙堂的钟权之所存在的本身对于世家来说就已经是个威胁,他为人温和又能怎样?他行事稳重又能怎样?风头正盛的他让世家感受到了威胁,他就不能再活。”
“也就是说,所谓的‘飞来横祸’只是表象,对吗?”来秋霜的表情有些难看。
“别问这种答案已经摆明了的问题,”面前人垂下眼眸,“我要你直接去思考本质。”
来秋霜疑惑地看向他。
“钟权之的温和也只是表象,不然,他是凭的什么站稳的脚跟?”
来秋霜舔了舔唇。
面前人继续反问道:“难不成要像话本里那样,坏人做坏事就一定要拙劣可查,好人做好事就一定是善意无杂?”
来秋霜张嘴无言,便只能附和着摇了摇头。
白衣人儿叹了口气,他轻轻地揉了揉来秋霜的头:
“这事儿于世家算不上辛秘,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宫外不缺的最是饿死骨,宫内不缺的最是升平舞,我不知道你立场何在,居心何安,我只知道自己不认同的观念并不一定就是迂腐,但只要有了分歧的存在,我就有足够的立场去进行反驳。”
来秋霜身形一僵,他听懂了啖月半的弦外意,所以他挣扎起身有些焦急的想要解释。
“忠心不代表着齐心,你总归是可以为自己谋求的,”白衣人儿自顾自的摆了摆手:
“别让我不开心就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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