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黑斑隐隐渗出黑气,细看时,自内而外还在不断侵蚀扩散......
阿轻指着照夜的脖子,叫道,“师父!小泥人他,还是不行啊!”声音在寂静下格外刺耳,满脸的担忧也未及掩饰。
府山君扫了眼阿轻,眉宇间掠过慎重,“整日里就你大呼小叫,做饭去。”
阿轻自知失言,垂头捂嘴,扛了葬鹿转身就走。雀老则是沉默不语,踱至府山君跟前,一同看向了照夜。
这会儿,照夜也知自己怕是出了什么异样,他伸手欲要去摸,却被府山君一把截住。
“别碰,让为师看看。”那声音温和,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也叫人心慌莫名。
照夜猛地挣脱对方伸来的手,踉跄后退,半遮半掩起脖颈,双眼盯着对方。
“我不......”
府山君没想到照夜会起这么大的反应,却是笑道,“好啊,你吃了那么多葬鹿内胆,如今,却连碰都不让我碰?真是白养了你。”
“我......”不是,没有。
照夜犟在原地,这些日子里,他多少是知道自己定然是有什么问题的,师父虽一直在帮他,可为何每当他有意提及“小泥人”三字后,师父总会避开。方才,阿轻那句诧异的惊呼,更是让人确信事态严重。
为什么?
照夜越想越心惊,回忆起当日夜王降临的景象。
他现在已经非常清楚的知道,那夜王怕是被师父要挟了。对方瞬间便可颠倒乾坤,日月翻覆,这么强大的人都能受制于师父,自己的状况究竟是有多难呢?
照夜感到心中茫然无措,却就是不想承认,不想认输。
“阿夜,过来让我看看。”府山君再次伸手,声音里带着难以抵挡的温柔。
照夜迟疑着挪步,转眼已被对方拉入怀中。衣襟被轻轻拨开时,他感到府山君的目光如月华轻抚肌肤,却带着几分蓬莱山夜霜似的寒凉,让人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师父,我是不是会死?”声音很轻很小。
“胡说什么,为师还没教你本事呢。”
“你不教我,是不是就是不确定......”不确定我会不会死?后半句照夜又咽回了肚子。
“自是要确定你是不是块木疙瘩,免得叫我丢脸。”说罢,对方帮照夜整理好衣衫。
“那我是块木疙瘩么?”
“你是块又犟又硬的木疙瘩。”
那一刻,照夜看到对方眼里全是光,随之是戏谑的笑意漫了过来。
于是,又问道,“那我是不是也能去杀葬鹿?”
“你现在就可以跟着去,有雀老护着你们,我也放心。”府山君拍拍他肩。
照夜下意识的又摸向脖子,也不知自己触到什么,竟感到有股气息直往指尖钻,顿时一片冰凉沁入心间,浑身舒畅不已。
“师父,那......能不能告诉我......”他仍是想知道原因。
“告诉你什么?”府山君声音依旧温和。
“嗯。就是,就是,告诉我,我倒底是怎么回事?我是什么?”对方的怀抱太温暖,他不想带着任何疑惑,与说不清的遗憾而离开。
“你就是你,你叫照夜。”府山君神情坚定,扶住对方的肩,慎重道,“你喊过我师父,我望月自然得教你本事。时日长的很,我还担心你会厌倦呢!”
照夜急切摇头,“我不会,我一定认真学!”
“好,歇几日,你随我下山。”府山君眼中泛起笑意,那笑意让人印象深刻,深刻到照夜觉得天底下没什么事是师父做不成的。
“是去蓬莱街市?还是那什么海市蜃楼?还是去见那土著、女娲?”照夜眼睛一亮,他记在心里的只有这些,均是自己还未见识的。
府山君听后,叹道,“哎,你果然是太无趣了,我们先去厚土。”
“厚、厚土?那......要拼命么?”照夜又想阿轻每次回来时,浑身浴血的场景,又想起当日夜王在听到海市蜃楼时的沉默,不禁反倒有些紧张了。
“要拼命,在那里你是要拼命的。”府山君口气多了认真,可那神情怎么看都像在作弄人。
“好。”照夜答的干脆又单纯。
府山君没再多言,只是将人搂得紧些,山间风拂过林,簌簌声里,照夜觉得心中有些暖意,混着说不清的依赖,又像蓬莱山上的雾一样潮湿,纷纷缠在心头。他想问真相,又怕打破此刻的安谧,最后还是沉在了这怀抱里,深深吸了口气。
......
数日后,师徒二人与雀老“徒步”下了山。
没有让雀老带他们飞去。阿轻没跟来,府山君吩咐他看家。后来,雀老偷偷告诉了照夜,是因为阿轻身上的血腥气太重,进不得那地方。
一路上,照夜踩着师父的脚印走,随处可见的草叶都好似野蛮生长,巨大粗犷,也无美感。他会问,府山君便答,还会耐心地告诉他都有何作用。
只是下山后的天地,令照夜震惊,天下空茫,不见一人。虽有奇花异草恣意生长,也有奇形怪状的兽类在荒野奔窜游走,却唯独见不到其他。
空旷间的孤独,如蓬莱山上的那汪浅潭漫上了照夜的心头,让他终于明白阿轻为何将屠鹿视为乐趣,在这寂寥间,怕也只有那些才算得趣味。
那他呢?府山君会寂寞么?
几次照夜想开口问,话到嘴边又嚼了下去。
他们遇水而饮,遇山而绕。夜幕降临时,躺在说不出名字的巨型叶片上看月亮,寂静有时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们去了哪?”照夜终于忍不住问,难道都在厚土那地方?
“没有他们,只有我们。”府山君的回答像一道闷雷,隆隆作响。
“是不是这一切都被葬鹿祸害了,才会这样?”照夜早从阿轻嘴里知晓了葬鹿的凶险。
府山君沉默,照夜把目光投向大公鸡,雀老悠闲道,“你看我也没用,要老朽说,这天地是个牢笼,你信不信?”
“牢笼是什么?”照夜问。
“就是把你关在屋子里,永远也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为何外人不能进来?”
“前些日子,阿轻被你师父关在那瀑溪洞,你进的去?”雀老不答反问。
照夜恍然,原来这天地,不过是个大一些的山洞,他们都出不去么?师父也出不去么?
“杀鸡的竟糊弄你,可别信他。”说时,府山君揉了下照夜的头,朝着雀老打趣,“人老了,就容易多愁善感。”说罢站起身,照夜跟着府山君也站了起来,他心中虽有疑惑,却什么都没有再问。
忽然,就听得朱雀划破长空的阵阵嘶鸣,犹如不停歇地想要挣脱这天地束缚。刺耳的啸音回旋于天际,雀老那赤红如火的羽翼也好似在大地上燃烧。
“走了。”府山君握住照夜手腕,两人纵身跃上了鸟背。
照夜看向对方扣住自己的那只手,暗暗握紧了拳,心头随之又罩上些说不清楚的坚持。出不去又如何?想起这些时日的相处,竟让人觉得就算这天地是牢笼,只要师父在身边,连牢笼里的风都是暖的,哪怕一辈子被锁在这里,自己也不会觉得腻烦 。
这时起,照夜终觉自己有了归处,那名字叫望月。也明白那诗句的意思。
“照夜月无声。”照夜低语,夜是自己,月是师父,果真他们很配。
......
之后的记忆,在照夜心里,像一层摸不到边的雾,湿漉漉的,迷迷蒙蒙的只有黑。
黑,成了府山君带他来这里的唯一印象。
他也从未想过,自己与厚土的牵扯竟会这般深远,甚至都怀疑自己是被生生剜去的那部分“黑”。
厚土,只有黑,除了黑,还是黑。无边无际,再无其他。
这里没有脚印,没有花草,没有兽类。甚至连阿轻与他讲过的那葬地,枯木朽林,迷障沼泽都没有。视野所及,只有延伸至再也看不到尽头的黑,那黑,如粘稠的泥泞,深不见底,又漫无边际。
这黑色本就令人惶恐不安,甚至连府山君为何带他来这里都变得令人沮丧不已。
很快的,照夜还发现那黑色是活的,正贪婪地吸收着自己投出去的目光。不仅如此,伸手去摸,竟如实物般粘稠,甚至一瞬间,让人有了一种融化其中的错觉。他感到自己正急速在这黑色里融化,消失。耳边还传来无数个听不清的低语,它们在嘶吼,咆哮。最后,竟清晰的闪过一个个破碎扭曲的身影,它们......它们难道都是自己吗?
仿佛他本该融进这黑暗,这里才是他照夜真正的来处!
不......他不要这些。
他不是这些黑泥!
更不是被那双模糊的手不停地一个个捏出来,高矮胖瘦随意无比。更不会如它们那般朝生暮死,日升而生,日落而落。
一个个无数个亿万个!
不是!
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他看过蓬莱山的日出,也清清楚楚看过蓬莱山的黄昏暮霭。
可这是为什么?
“阿夜......”忽然有个声音在喊他。
“阿夜?”熟悉的声音,是师父,师父在喊他,但为什么听起来这么遥远?
“阿夜!”他想回应,可四周粘稠的黑让人开不了口,心如针扎,他好痛。
三声过后,照夜终于睁开了眼......
月晷所见,往昔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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