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背过身子,在铁皮盒子里面扒拉半天,将宋青瓷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的。
宋青瓷:……
哼,一点儿没兴趣好嘛。然后,便竖起耳朵悄悄地听动静。
还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只听“啪”的一声,盒子重新上了锁。
钥匙往脖子里一挂,老太太转过身来,拿了几张纸票往孙女手里递。
“考的好嘛,这就是奖励了,想怎么花自己决定,要有剩下也不用拿回来给我。总之,你自己看着办吧。”
给钱的动作是利索又潇洒。
宋青瓷可激动了,来了这儿之后,她还没碰过钱呢,兴冲冲地接过数了数。
她心里预估是能有一两毛钱,最多五毛的样子,没成想,老太太居然给了足足一块钱。真不少了,一根红豆冰棍也才三分钱,一斤盐才一毛五。
对比中暑时候一毛钱的药钱亲妈都扣扣搜搜半天,不肯掏,让躺着睡睡就好,老太太这样的真是可亲可爱到了极点!
恨不得原地抱着老太太亲两下。
心里美得不行,眉眼弯弯的。
要么说老太太大气呢!
宋青瓷一副“见钱眼开”的没出息样儿,一个劲儿地奉承老太太。
老太太白了孙女一眼,低头继续纳鞋底。
孙女考上学校了嘛,得做两双新鞋备着。还有秋天的衣裳,老太太打算有空去县里买点好料子,给孙女再做两身厚一点的秋装。
至于冬天的棉衣棉裤,得等弄到棉花了,才好做,到时候再看。
一肚子的打算,藏在一针一线里,谁也没言语,连宋青瓷也不知道。
宋青瓷照例练了一个小时的字后,上床,把刚拿到手的一毛钱叠好,放在枕头底下,美滋滋地闭上眼睛。
满足得不行!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她忽然睁开眼睛,眼睛雾蒙蒙的,看着上方的屋顶,神情是说不出的迷惘。
不就是一块钱嘛,至于吗?从前,多少的金银首饰自己可从没放进过眼里,觉得俗气累赘。
她伸手拍了拍脑袋,一时有点儿无语。
老太太睡在身侧,听见动静,迷瞪瞪地醒过来,问道:“是要起夜吗?”
“没,我打蚊子呢。”宋青瓷应了一声,重新闭上眼睛。
开始还矫情地回忆自己从前的好日子,转瞬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块钱上面,想着明日要买点啥,想法渐渐发散,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倒是老太太听到有蚊子,就清醒了,坐起身在苎麻纱织的蚊帐里逮蚊子。
煤油灯隐隐约约地照不真切,没瞧见一只蚊子,倒是见到孙女睡梦中笑得傻乎乎的模样,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
第二天,宋青瓷吃过早饭后,不急不慢地往公社走。
今儿难得出门,很是打扮了一下,身上是出门才穿的衣裳,七八成新,整齐又精神。
大队到公社是七八里的土路,宋青瓷走路大概走了有一个半小时。眼看到公社时,她的腿又累又酸。
宋青瓷苦笑,这还是天天干农活的身体,要是换了从前的自己,打死都不能只靠两条腿走这么远。
桃源公社不算大,但要跟队里比,那可就繁华多了。邮电所、供销社、卫生院等公家单位都在一条东西走向的大街上。
在街道南侧的一幢单独矗立的青砖瓦房就是供销社了,与公社机关一路之隔。
宋青瓷站在门口,朝里面看,就见大门左上方用油漆粉刷了一行白底黑字,上书“桃源人民公社供销社”九个大字,门两侧的墙上还挂了好几个小牌牌,写的都是主.席语录。
进门,抬眼赫然一张醒目的主.席像,贴在墙上最中间靠上的位置,往下是一排排陈列的商品,有两名营业员站在柜台后。
买东西的客人不多,零星几个,三个约莫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有两个妇人,站在柜台前。
一道高高的柜台,把营业员和顾客两相分开。
宋青瓷先是花三分钱买了根红豆冰棍解馋,之后便不着急了,还没想好嘛,干脆在店里慢悠悠地看。
当瞧见店里有护肤的雪花膏时,她眼睛一下子亮晶晶的,狠狠心动。
只想买它!
再一问价格,四块钱!!!
宋青瓷垮下眉头,可怜兮兮地小声问:“有没有便宜一点的?”
“这可是上海来的高档货,雅霜雪花膏,当红的女星代言的。”营业员骄傲地仰着头,跟着,对宋青瓷朝着货架下面的方向努努嘴:“便宜的也有,那边那个白瓷瓶的,友谊牌的,只要两块九,行吗?”
宋青瓷眼睛眨呀眨,很不好意思地问:“还有没有更便宜一点的?”
营业员脸上的表情就不太好了:“没了,你自己再看看吧,想好了再叫我拿。”
说完就去服务那三个频频朝这边张望的小伙子去了。
宋青瓷一张脸通红,眼巴巴地从看了好一会儿雪花膏,才挪开目光。
啊,她怎么这么穷啊!
没钱真难受。
宋青瓷忍着万分不舍,放弃了不切实际的雪花膏,考虑起她能买得起的,而后管营业员要了五盒火柴,四根红头绳。
火柴是给家里买的,虽然现在有大食堂自家不开火做饭,但是,得点灯啊。头绳的话,单纯就是姑娘家的爱美之心,根据拒绝不了崭新的、漂亮的红头绳。
宋青瓷想着小妹这段时间没少来家里找自己,好像亲妈这段时间脾气暴躁,连累小妹受很多无辜之累,她买头绳的时候便多买了两根。
火柴两毛钱一盒,头绳是五分钱一根,这就花了三毛钱了。
宋青瓷还想给老太太买一样礼物,选了半天终于看中一只黄杨木制的细尺梳,剔透光亮,还散发着丝丝香味。
买的东西中,就数这梳子最贵,一只就要三毛五。
最后刚好还剩三毛多,宋青瓷也不犹豫了,对另一个女营业员喊:“再称半斤红糖。”
家里红糖见底了,宋青瓷想着补一点,刚好月事时候煮点红糖水喝喝。
想到这儿,宋青瓷忽然心里咯噔一声,坏了,日期好似就在这两日了。
应该不会那么凑巧吧,而且在自己身上经常也会推迟那么一两天的,宋青瓷安慰自己。
不等她多想,便瞧见营业员掀了掀眼皮,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有糖票吗?有购糖证的批条吗?”
糖是稀缺物资,相当紧俏,没票就只有妇人生孩子或是居民生重病住院,医院给开证明,才能买点红糖补身体。
宋青瓷一拍脑袋,还真不清楚。
营业员看着宋青瓷这个模样就知道了,扭头坐回去休息去,不搭理宋青瓷了。
就是这么傲气。
行吧,宋青瓷无奈地叹口气,就这样吧,也不想买了。
一天前的她,拿着一块钱,满足到极点;
此刻的她,觉得一块钱,啥也不是。
那三个小伙子中间那个个头最高的买了包香烟,当场拆了,一人嘴里叼着一根,就往出走。
拥着经过宋青瓷身边,宋青瓷往边上避了避,恍惚听到了一声清笑。
出了供销社,宋青瓷还想看个电影,但是全县只有一家电影院,在县城。公社这边只有县里的电影院每个月选个几日派人下来放几场,并不是想看就能看的。
难得出来一趟,不愿就这么回去,宋青瓷还想再去卫生院和公社机关单位里面看看。
经历了雪花膏之后,她膨胀了,连辛苦考上的护士学校也看不上了。
上学得上三年,她还得再过三年贫穷日子。
太惨了。
她现在就想工作,挣钱,买下那瓶白胖白胖可可爱爱的雅霜雪花膏。
不等她哭出声儿,忽然感觉身体一股热意涌出。
她瞪着两只眼睛,眨也不眨,不敢置信地楞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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