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的饭盒放在桌上,这是他们家晒谱的席面,菜品仅次于过年。
赵牧贞打开外面沾了雨的保温布袋,将分层的盒子摆在桌面上。
“你打开看凉了没有,我上楼洗澡。”
男生洗澡很快,前后七八分钟,他短裤T恤,一头乌黑湿发顶着干爽毛巾,一边揉一边下楼。
约西坐在桌边看他。
盒子打开了,筷子搁在一边,电已经来了,后院亮着瓦数最小的白炽灯泡,梨形灯罩蒙尘,钨丝是浓郁澄黄。
潮湿的晾衣绳上已经不滴水了。
赵牧贞走近,看一眼,停了手上的动作,“你不吃吗?”
约西托腮,娇气地说:“凉了,而且没有饭。”
他恍然,那会儿太着急回来,忘带米饭了。
家里翻不出什么能让约西填肚子的主食。
约西就跟条小尾巴似的,他进进出出,她也跟着进进出出,他翻柜子拉抽屉,她也跟着伸头东看看西看看。
最后找出一捆挂面,赵牧贞把菜热了,撕开挂面上的透明膜,问约西吃多少。
约西自己伸爪子捻出十几根,一窍不通地问他:“这样?”
赵牧贞服了她:“这点儿,猫都吃不饱。”
明明是她自己的食量,她却像答案在他这儿似的问:“那我要吃多少根?”
“……”
约西望着他,赵牧贞深呼吸,按她之前的饭量替她做决定:“你吃半碗吧。”
约西点头:“好呀,听你的!”
很快,面条煮了小半锅,分成一大一小两碗,端来桌上。
约西尝了一口,忽然悟了赵家在常芜镇的生活水平。
俗话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赵家显然跟穷不沾边,赵牧贞这只能把面条煮熟的手艺,离能当家,还有一大段路要走,又或者他的个人口味离奇,做出来的汤面实在太淡。
不过他冒雨回来,约西很感动,大发慈悲,就没再挑剔他的厨艺。
武泰兴送来的饭也没浪费,倒去了黑豆的食盆里。
两人一猫,在暴雨入夜后的昏黄小院里吃晚饭。
虽然晒谱没去成,但也变相吃到他们家晒谱的席面,的确丰盛。
约西咬一口炸肉丸,舌腔里刚进味儿就弯身去一旁皱眉蹙眼地吐出来,嗓子里还小小的呕了一声。
赵牧贞吃饭不似约西挑三拣四的精细,一碗面很快只剩汤底,他手扶在汤碗边,偏头担心地看向她:“怎么了?”
碎掉的肉丸散在地上,黑豆的男朋友和另一只不知道谁家的猫,互相抢着,将地面打扫干净。
约西抬头,一丝透明口涎还沾在淡红的唇上,泛着水泽,她整个味蕾不适,表情无不痛苦地说:“有姜……哇,好难吃。”
她不吃葱姜,赵家人知道,也配合她的饮食习惯,甚至吃茄子都真会削干净皮,不叫约西看见一点紫色。
可晒谱的席面却不会照顾她的口味。
赵牧贞收了自己的碗去厨房,给她倒来一杯温水,还是那只八百米冠军的奖杯,她已经用习惯了。
至于她自己那只绿琉璃的杯子,由他洗净后,做了花瓶,约西放置在自己床头,养了一大把郁郁蓬蓬金银花。
约西漱了一次口,又喝下半杯水,舌苔上的姜味冲走,才好受一点。
后半程就她一个人吃,边吃边玩,黑豆闻着味儿过来,约西低头望望,大发善心,夹一小块酥鱼丢在地上。
黑豆正吃得香。
“吃了鱼就要抓老鼠,不抓老鼠的小猫都给我滚出常芜镇!知道不知道?”
她对猫放话,俨然常芜镇女主人的架势,威胁恐吓。
黑豆不知道,黑豆没有事业心,吃完鱼就跟男朋友一起甜甜蜜蜜蹿上屋顶,悠哉悠哉散步去了。
“武泰兴什么时候来的?”
约西对猫失望,想了想:“下大雨那会儿。”
铁饭盒在水池边冲净,他肩部宽阔,背对着约西,低沉的声音在水龙头关掉后更清晰地传过来。
“他来了很久吗?”
约西夹起最后一块小排骨,懒态毕现,再想想说:“就半个小时吧?”
口袋里手机响了一声,他拿出来看消息,听到约西说半个小时,手指在屏幕上一顿,送个饭哪需要这么长时间?
少年脸庞偏转,极清隽地曝露在老旧灯火下。
“他来干什么?”
这问题不是进门就问过吗?约西怀疑他回来一遭,是不是被大雨淋失忆了?
小排骨从筷子尖滑回青花碗底,约西又捞起来,好有耐心地再次回答:“他来送饭嘛,聊了一会儿。”
实际上不止一会儿,武泰兴那人话很多,要不是他妈妈十万火急来喊人,说他家的电视机调不出来频道了,要他赶紧回去修天线,他还不知道要待多久。
赵牧贞随手回了消息,又问:“你跟他聊什么?”
约西咬了小排骨,理所当然地扇了扇睫毛,一边嚼咽一边含混地说:“我能跟他聊什么,又不熟,不就聊你么。”
水龙头又被打开,饭盒再置于水流中,手背淌过水,他猛然一惊,才意识到已经洗过,又突兀关了水龙头。
约西把小排骨啃得干干净净,朝他的方向扫来一眼,懒懒收回,手里的骨头帅气高抛,用力丢到隔壁院子里。
下一秒,隔墙传来兴奋的“汪汪”声,她就知道自己投喂成功了。
约西去他身边洗手,与他并肩站着,见他一直没说话,又自己补充道:“放心啦,没说你坏话,夸你来着,武泰兴说你好厉害。”
他还是沉默。
约西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弯腰挠了一下小腿,摸到一个包,唔囔了一声告状。
“赵牧贞,有蚊子咬我。”
铁质饭盒被搁置在石台上,有清脆的响。
赵牧贞:“哦。”
他出去一趟,再回来,手上多了一盒蚊香。
由中间一点按开,将两盘相合的蚊香分开,塑料打火机提供一点火焰,多燃几秒,劣质铁片就被烧得通红,松开火机的按阀,蚊香首端被隐约点着。
他眉眼凑近,朝那一点橘烬吹气,明隽的少年喉结随之滚动一下,蚊香便朝后快速烧了一截。
小小的燎原势态,仿佛一触即燃,顺着视线烫到看者神经,滞在喉腔的一口水在仓促咽下后,沸腾似的回以一呛。
约西垂颈轻咳两声,偏开目光。
他看过来,似乎误会了。
以为引起她呛咳的是蚊香的气味,所以弯身放蚊香盘时,特意放在桌下离她很远的地方。
橘色的火星暗自绵延燃烧。
院子里很快有了浓烈又微微刺鼻的茉莉香。
要掉未掉的拖鞋从约西脚尖“吧嗒”滑到地上。
她收起脚,踩在椅子上,脚趾悬空,浏览一遍各个社交软件里的新消息,并没有什么想回复的。
又刷了一会儿娱乐推文,连她的死对头苏绫绫今天出了笑话她都懒得多看。
熄了屏,约西仰头看天,深深呼吸。
寥寥星子点缀返晴夜空,并不渺小,只觉得那是独立、遥远、又闪光的存在,辽阔杳深的夜幕,看久了容易深陷其中。
她有记忆以来的生命里,从来没有这样安静的夜晚,她也从没有这样认真地看过夜幕,人身处浮华,不知乾坤之广,自当蜉蝣,才识天地之宽。
雨后的古镇夜晚真神奇,叫人心里空出一块,温柔又静谧,此刻想想多嘴多舌的大婶们,约西也不觉得那么反感了。
她久久发呆,越发心旷目明,做两套眼保健操都没这效果,直到赵牧贞从她身边走过。
她回神,转去看他。
“你去哪儿?”
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还武泰兴家的饭盒。”
“哦,我也想去。”
赵牧贞望着她,她脸上并没有什么热切情绪。
“他家没什么好去的,还挺远,你在家待着吧,我一会就回来了。”
“我不!”约西急忙将脚丫塞进凉拖里,生怕被丢下似的,“我又不是想去他家,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好不容易下了雨,晚上不那么热。”
第二次了。
他在心里这样叹。
第一次是吃饭那会儿她说“我能跟他聊什么,又不熟,不就聊你么”,现在她又说“我又不是想去他家,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出去走走。”
她为什么总能这么若无其事地说出叫人浮想、叫人误会的话?
那种陌生的慌乱无措几乎要将他过往十八年的匮乏情绪四分五裂,他想不通,无论他怎么刨根究底也不可能追踪溯源。
那是超纲的部分。
“那一起吧,你要换鞋吗?”他压下情绪,保持一副平静表象去询问。
约西迎在他的瞳眸里,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眨眨眼,先打量一番他,然后嗤声说:“你能穿拖鞋去他家,我还得盛装打扮啊?我也穿拖鞋!”
他被她皱眉不满的小表情逗到,但忍住了笑。
约西拽着他催促,“走吧走吧。”
他们路过屋里长廊。
汹涌夜风灌进来,少女长发飞舞,柔软发梢几次拂过他的下颌。
微微的痒,视觉退化的空间里,鼻子里蹿进馥郁的香。
那是前铺后院的灯火皆不可至的晦暗地带,她拉着他的手腕,迎着风,似要带他越过一个未知光轨。
他悄悄拨开她香软的长发,只放纵自己在那昏昧处短暂地弯了弯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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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小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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