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绣七年,五域太平。
东域近些年来风调雨顺,良田千亩仓廪丰实,似乎是走上了安居乐业的正轨,简直要连带着二十年前的那一场近乎毁了东域根基、使得人们家破人亡的灾祸都一并治愈回来。快要到秋忙时节了,不论是毗邻中域的农户还是住在海边的渔民,人人脸上都多少带着些笑,都充充实实地盼着丰收。
木水村村口那户张阿婶家的儿子扇一看倒是一如既往地游手好闲,在而今这种家家忙碌户户劳累的紧要关头,还有闲情逸致到村口花上一两文的茶水钱,去听那据说是从京城游历到此噱头十足的说书人说那翻来覆去老生常谈的俗话故事。
村里的大家伙都说张阿叔和张阿婶当年收养这巷尾流浪名字拗口的小孩实属亏大,简单的农活都做不来不说,就连衣服都不大会穿,还得张阿叔和张阿婶每日早上溺爱伺候着。
于是便是三里之外溪流下游浣纱娘家的三岁小儿都知道,木水村的扇一看是个乏善可陈一无是处手无缚鸡之力的呆子。
也就二十年前那场灾祸之中没了孩子又一直没法生育的张阿叔张阿婶还把他当成个宝贝看。
如今扇一看得有十**岁了,别人家早已经念书念出个名堂或是准备着成家的年纪,他却还仗着爹娘的宠爱无所事事着。从爹娘卖粮食赚来的钱里挑出三四文,去商户那里买些没人要的破烂话本,在树下巷中一待待一天,或者偶尔良心发现了,替村里的其他不识字的村民们写些信件记些账目补贴家用。
张阿叔和张阿婶是没钱供他念书的,谁也不知道扇一看是从哪里认识的字,不过毕竟他被张家收养的时候都已经差不多十岁了,是在那之前多少读过些书认识了字也说不定,扇一看不想说,于是也没人有闲心去探究这事。
大家都不是扇一看,平日里都忙得很。
就像如今,零零散散聚来村口听说书的村民也大多是在干活的间隙路过歇脚,也就一歇两三个时辰,从日头当空歇到天快黑了便家去,谁也不像扇一看那般闲的,还有空花钱坐下喝一壶茶。
那脸上还挂着须髯的说书人抬扇遮了遮挂在当空的太阳,抿了口茶水,也没去管这附近墙根树下阴凉处坐着蹭书听的村民,照常一拍惊堂木,将那故事说给唯一付了两文茶水钱坐在条凳上的听客。
“想当初,那前前前前前朝皇帝的手下有个白将军,出生于北域雪山之中,那样貌,端的是一派风流气质……”
“噫,又是《白将军挂帅》那一出,我儿子都快会背了,换一出说说。”镇子里的厨子阿常不满出声。
那说书的也不恼,晃了晃他那柄脏兮兮的折扇,露出扇面上一幅墨笔勾勒的水墨山水来:“行,那换一出就是——西域胡伊国里有位舞娘,常以面纱覆面,足踝上环金玉铃铛,可于鼓上跳那……”
“哎!《胡姬书生》有甚的好听的,俗!太俗了!”村头的木工老王头大失所望。
“你打断他做甚?这西域舞娘不好听不成?不比那什么白将军红将军好听得多!”老王头的弟弟推了兄长一把。
“这故事又俗又艳,哪里好听?你这是到了找媳妇的年纪,所以爱听吧!”老王头大笑。
村民们也跟着起哄,闹得老王头的弟弟面红耳赤,眼珠子骨碌一转,指着高高坐在条凳上一言不发的扇一看,将自己身上的风云全部转移了出去:“咱在这吵什么啊,人家才是正经付了钱的,爱听什么也该人家点。”
“一看,你说,想听哪出?”厨子阿常与这位常常去他家菜馆里吃饭的年轻人很是相熟,扬声问他。
“我?”扇一看本就是来这打发时间而已,没想到这话题的中心会被转到自己身上,闻言抬眸瞧了眼桌后那位语气并不激昂内容也不有趣的说书人,随口答了,“那就说些旁的说书人平常不说的剧目好了。”
正巧与那说书人的目光在空中一撞。
他这才看出那说书挂在脸上脏污打绺的头发之后是一双还算年轻的眼睛。
至少不像那人自称的一般,是“知天命”的年岁。
“这样吧。”那说书的合上折扇,指腹蹭了蹭自己看不清原本颜色的补丁衣袖,目光灼灼地瞧向扇一看腰间挂着的小钱袋,“五文钱,我给你们讲个新鲜的。”
“五文?都够买半斤猪肉了!你怎么不去抢?”老王头不乐意了,“茶也不给点心也没有,就想白赚这五文钱不成?”
那说书的没理他,仍是注视着扇一看。
扇一看倒是没有怎么纠结,解下腰间挂着的小布袋,从里面数了五文钱给他:“那就听个新鲜的。”
“这位公子是个爽快人,敢问公子怎么称呼?”那说书的怕他反悔似地,忙收了那钱,殷切地坐去了扇一看身旁,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
扇一看报了自己的名字,那说书的也是怪哉,不问他这三字如何书写,反倒是自己用手指沾了那杯中茶水,凭感觉在桌上写下三个大字来。
书曰:山亦坎。
扇一看并未去纠正那说书的写下的错处,反倒是心底一惊,正欲起身拔腿要走,紧接着就被那说书人的惊堂木吓了一跳。
“好!扇公子,我这还真就有一出大戏,埋在心底许多年不与人说,足足唱了有二十个春秋之久,那是真真粉墨登场车马辐辏,今儿就说给你听,保管列位听客听得满意。”那说书的清了清嗓子,摇头晃脑,全然不似之前的萎靡模样,“各位听好——吾将说道之事,正可谓是波涛汹涌峰峦叠嶂,披绣纳锦贵张尊狂;汝请见那北雁南飞蛇蝎心肠,又有那影落明湖粉面韶光。此为丹青旧史,又是茶余故事,在座就当是听了回笑话,姑且能够算作个文章。”
那说书的一手高举惊堂木,悬在空中将落不落,满意地看着满堂惊愕,耳边除了清风再无其他杂声。
惊堂木猛地拍上了案,在座俱是抖了三抖。
“诸君,且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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