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死生

“哦?你们之中居然有人认得我?”江诗岚兴味盎然地直起身,眼神不住地在人群里游走探寻。

也不怪她惊诧,西戎只是对关山北塞外西部游牧民族的统称,实际上是由众多部落组成。各部落的属地不同,活动范围也不同,雁北关与青狼山相隔甚远,按理来说,此方战场上该无人识得她才对。

“扎纳,别来无恙?”江诗岚目光锁定一个熟悉的面孔,挑眉扯出一个恶劣十足的笑。

扎纳怨毒地看向那个女人,他本是犬驽部第一勇士的儿子。他们的部落世代生活在青狼山脚下,沐浴着青狼神的恩泽。

可三年前的那个冬夜,这个女人不仅杀了他的父亲、兄弟,夺走他的一只眼球,更是差点屠尽他的部族。犬驽部被迫西迁,被强大的回蛇部吞并,沦为替回蛇部养马的奴隶。

“江诗岚,我要你这个女人偿命.”扎纳用生涩的大晋官活一字一顿地表示决意,抽出弯刀同时也在背后隐密地打手势,示意部下瞄准放箭。

江诗岚直面扎纳的进攻,和他缠斗到一起。而他的手下也已在她身后搭拉弓搭弦,射出羽箭。

“阿姊小心!”

江策川时刻关注纳扎纳的一举一动,在他正面冲向长姊的那一刻,心下突生不对。

当他无意瞥到西戎士兵纷纷扔掉重刀,拾起长弓时,便明白他心底打的主意,立即策马狂奔。

可惜箭矢太多,尽管他近乎全力的去格挡,难免有所遗漏,加之内心挂念阿姊,一不留神,肩头便中了一箭。

江诗岚应声勒马,刚一转身就被他扑了个踉跄。一抬手却发现满是鲜血,定睛看去,一支羽箭正巧没入他的胸口。几乎是转瞬之间,她就明白这前因后果,并果断决策。

这个曾经胆敢孤身深入雪原,千里歼敌的烈女子,在成名之战后的多年里,头一次扯下面具,显露出她狰狞的獠牙。

她几近平静地喊来副将陆离,让他将小弟送回关内救治,而她自己则又一次握紧长枪。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夕阳余晖下,长姊远去的背影,成为江策川陷入无边黑暗前唯一残留的记忆。

江策川胸前中的那一箭太过凶险,陆离快马加鞭回到关内,急招军医为他救治。肩头的伤口并身上下所有刀伤都包扎完毕,只有胸口还插着箭矢,无人敢轻易动作,毕竟全营军医没有谁能确保这一箭一定避开心脉要害。

众人迟迟拿不定主意,再拖下去,江小将军怕是就要因失血过多而亡了。陆离无法,只好放出斥鹰传作信于庆通战场上的江诗岚,得到回信后,几名随行军医才敢放手救治。

多亏江策川这么多年没在雍京富贵乡里迷了眼,依旧保持着在雁北时的好习惯。每日清早雷打不动地晨起练武,拥有一副强健体魄。不似真正的纨绔,被酒色掏空了身体,仅仅昏迷数日就恢复的七七八八。

在他昏迷不醒的这十几日里,江诗岚暂时接管雁门关并西大营的军务,向永和帝呈上请罪书和捷报。

请的罪自然是她既无皇帝诏令,又无兵部调令,擅自出兵雁门关一事。可清罪书和捷报同时呈递御前,过错也都成了功绩,最终功过相抵,不痛不痒地罚了几月军俸。

江诗岚的奏章呈上御案时,远在雍京的江国公夫妇也得知了长子战死,幼子重伤昏迷不醒的消息。

江夫人听闻此等噩耗,一度昏厥。江国公几次三番地进宫,向皇帝恳请召回长女,都被永和帝以雁北战事未平,若无将领镇守恐生事端为由推拒。

“嘿,这皇帝老头!该不会以为我将军帐下的那些将领都是摆设吧?更何况雁北三关又不止我一个将军。”

江诗岚坐在弟弟病榻旁,指间捏着爹娘的家书,硬生生地气笑了。

“阿姊慎言,小心隔墙有耳,此乃大不敬。”

江策川**着上身,大半个胸膛缠满纱布,肩头仅披着一件狐毛旧氅,半倚半靠在营帐内简陋的床榻上,无奈地提醒。

“行行行,我知道了。”江诗岚随口应付,一看就没放在心上。

谁让她幼时被老爹托付给皇帝照看,自幼被先皇后接入宫中同长公主相伴。皇帝皇后也待她有如亲女,导致她早已习惯如此“大逆不道”。

一封家书被她翻来覆去地读了数遍,江诗岚突然惆怅:“又快至除夕了,今年分外想念娘酿的‘梅上雪’。自从来了雁北,就再没能喝上了。”

阿娘酿酒的手艺着实一般,“梅上雪”远不及寻常雁北百姓自家酿的烧刀子来得好喝,江策知道这不过是阿姊思乡的一个借口罢了。

要算起来,阿姊也已多年未曾归家过节了。其实不只阿姊,故去的祖父与兄长也多年未曾归家,过去的他不明白,如今却是隐约领会其个中缘由。

“阿姊,你想归家么?我有法子。”江策川在微弱摇曳的烛光里,打量着当她犹带风沙的侧脸,认真地问。

“什么法子,给爹娘写信找皇帝老头儿求情?别想了,行不通。”

江诗岚不看弟弟的眼睛,目光一转,透过帐幕的缝隙,停留在篝火丛中一跃一跃的火舌上。

“不,用不着向陛下求情。不是担心雁北战事未平。无将镇守易生事端吗?那我就向陛下请旨戍守雁北,十年内威摄戎狄不敢来犯。如此,任他人如何,都找不出借口了吧?”

江策川后下头,手指无意识的在榻上画着圈,等待阿姊的回复。

“戍守雁北,你烧糊涂啦?雁北三关,关关皆为军事重镇,你一人如何守得住三道险要之地?”江诗岚惊愕回首,看清弟弟认真的神情,明白他不是说笑而已。

“不成,此事不成,你这是明摆着去送死,我绝不同意!”

她豁然起身,掀开帐幕大步踏进黑夜。塞外呼啸的北风扑面而来,吹得她冷静了些许。

深夜严寒,江诗岚拢紧衣衫,在篝火旁坐下。沉默一夜的荣峥递过酒囊,她仰头往喉咙里灌了一大口,“谢了。”

荣峥默不作声,也仰头灌下一口酒。这一声谢到底谢的什么,她没有明说,可二人都心知肚明。小弟中箭昏迷的这段时日里,她从庆通城快与加鞭赶回来后就从荣峥口中得知了一切,关于祖父的死,关于琅弟的死。

想到祖父战死,江诗岚不由得恨从心生,攥紧双拳,泄愤似的一拳捶在地面,陷进黄沙。

“祖父战死,我心中一直存疑,百思不得其解,却隐约感知道这背后必有推力。那段时日里,我猜忌过皇城里的每一个人,却没有想过……”

她说不下去,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转移话题:“你呢?这一仗打完,准备如何?归都还是回岭南。”

江诗岚从荣峥口中得知他和四皇子作了一笔交易,却不知双方交易内容与筹码。不过应当不外乎那些,她也明白他们的交易在她顺利拿下庆通城后就结束了。

是走是留,还是得看他自己的意思:“要不然,你若无事,便在雁北多留几日,我请你吃酒。”

“我可以留在雁北,也可以替你们江氏镇守西陵关,替你们上战场卖命。”

荣峥深褐色的瞳孔里映衬着跳动的火,压抑的情感于此刻破土而出:“但我要江书琅葬进我荣氏家祠。”

“怎么,怕我家琅弟记恨你,化作厉鬼夜夜纠缠于你?”江诗岚调侃着,“安心,我们家二郎虽说是有些小心眼,但绝不是那样是非不分的人。”

荣峥没有作答,往火堆里又添了块柴。江诗岚与他隔着越窜越高的篝火相望,察觉到他的认真,脸上笑意疑固,心中怪异感越发强烈。直觉告诉她不能答应,一句“不行”脱口而出。

果不其然,荣峥停下拨弄篝火的动作,抬头看她:“我心悦于他,更何况他已是我妻,荣氏妻葬入荣氏祖坟,有何不可?”

言下之意是他们二人都心悦彼此!她一直以来的猜疑终于得到证实,过往种种浮现在轮脑海中,如走马灯一般快速闪过。

每月一包常年不断的一品斋松子桂花糖,那只被小弟失手打碎的玉狐,书房小格子里一叠厚厚的封漆书信,架上被翻到卷边的诗经……原来这一切都早已有了端弥,只是他们从未发觉。

“你爹不可能同意的,我爹更不可能同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这话别让我听到第二遍,今日我便我就当从没听过这话。”江诗岚的脸色完全冷下来,拎着酒囊起身就走。

“我会说服我爹,没有人能阻挡我,我会让他们同意的。”荣峥对着她离去的背影沉声道。

“咚”酒囊落地,一个巴掌落在他的侧脸,江诗岚红了双眼,揪住他的衣领,逼视这个她曾经视作另一个弟弟的男人。

“荣正则,倘若你还顾及你和二郎的名声,倘若你还想坐稳这个世子之位,倘若你还顾及你我之间的交情,就彻底打消这个念头,否则你我割袍断义,老死不相往来。”

“阿姊,怎么了?”江策川掀开帐幕,探出半个身子,有些担忧。

他本昏沉着,将将睡去时,帐外突然吵闹起来,似是阿姊同荣峥起了争执,便忍不住起身查看。

“无事,天寒,回去睡吧,阿姊给你守夜。”江诗岚松开手,捡起地上的酒囊,再不看荣峥一眼。

荣峥坐回原处,偏头吐出一口血沫,也不再言语,沉默地注视着篝火。

夜已深了,明亮的群星簇拥着弯钩似的残月,营地内重归一片寂静,一如他空荡荡的心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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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山北
连载中SJX_苏寂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