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真要追溯起来,还得从如今的淮陵王少时偷溜出宫,游历四方说起。二皇子殿下自幼便明白自己不是读书进学入仕的料,更何况他占嫡却不占长,上头还有个皇兄顶着压力,皇位与他无缘。
于是随心所欲地长到十三四岁,偶然间从杂书堆里翻阅了一本记载大晋万里大好河山的游记,心向往之,瞒着宫内所有人偷跑出宫,孤身下了江南。
十几岁还未长成的少年郎,自幼养在宫里,锦衣玉食的长大,从未见过凡世间的人心险恶,更不懂财不露白的道理。招摇过市险些被人谋财又害命,幸而为一位小姐所救,留下一支自己无事时谱写的曲子作为酬谢。
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又从一伙山匪手中救下这位小姐。娇小姐赠与他一只玉佩作为互换的信物。
二人还许下口头约定,来日进京寻那位娇小姐。只可惜二皇子走失一事,在宫内闹得沸沸扬扬,人仰马翻。归京后又变故横生,那个约定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感受到怀中人渐渐渐平静下来,傅亦琛正打算松手,不料湖畔假山后突然传出一阵奇怪的动静。他屏息凝神,仔细辨听过后,抬手捂住怀中人的双耳,以眼神示意近侍上前查看。
近侍右手摁住刀柄,左手提着宫灯,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踱到假山旁。
昏暗夜色里,借着宫灯微弱的一点光亮,只见两副白花花的身体,衣衫凌乱地交叠在一起。近侍把灯举高,凑近看清了位于女子上方的那名男子的模样后,不由得转身,惊恐地看向二殿下。
傅亦琛心底了然,招过徐府随行而来的侍女,脱下身上厚重的斗篷,披到徐小姐肩头。将她的小脸遮在宽大帽沿下,让她们跟着几位宫女一同到前面大殿上寻徐相。
而他自己却不知想到什么,没有立即离去。反倒藏身于阴暗处,仿佛是想要亲眼验证自己的猜测。
果不其然,平日夜间少有人往的御花园,今夜竟有一列宫女手提宫灯,沿湖边小径穿梭而来。经过假山时,队列最前方的宫女听见不堪声响,宫灯失手摔落在地,彻底照亮了那一对男女的不堪。
惊惧的尖叫于空中回荡,其余宫女同样神情惊惧惶恐。唯有藏于假山之后,忙于颠鸾倒凤的男女二人对此充耳不闻,依旧自顾自地动作着。
见此情此景,傅亦琛唇边噙起一丝笑意,偏头低声嘱咐近侍速往前殿暖阁寻皇贵妃,不必特意引人注意,悄悄地将众人引至御花园便可。
说罢,他自己离开阴暗处,挑了一处更好的位置观赏这一出有人特地安排好的闹剧。
江策川推着四皇子赶到时,假山后无媒苟合的男女已经被人为分开。抬眼望去,只觉得那衣冠不整的男人似乎分外眼熟,有些像傅谦。
不过这念头一出,很快就被他自己否定。依据江策川对他的了解,傅谦此人最是爱惜名声,做不出光天化日之下与人苟且的事。要不然,此前怎么会那般渴望与他撇清干系呢?
这样想着,他便内心平静地推着四殿下经过窃窃私语的人群。可令他没十分错愕的是,犯下祸乱宫闱这等丑事的人,当真是素来爱惜名声,装也要装出一副君子做派的傅谦。
“哎呦,这七殿下也真是的!怎么,怎么能在这种地方干出那档子事儿来……”
“……呵,男人么,不都是这样……眼下好了,那王氏女真是成了天大的笑话。”
“这七殿下平日里端的是一副君子做派,想不到私底下居然如此孟浪不堪。”
闲言碎语悉数入耳,江策川面容冷淡,似乎傅谦此前从未在他心间留存。
傅明渊对此事的经过一清二楚,眼底闪过一丝笑意。一切正如他所愿,朝着他所期待的方向发展。他并不着急,终有一日,傅谦个名字会被他抹得一干二净,而他曾经在这个人心里所占据的地位,最终也会被他所替代。
江策川没有察觉他突如其来的浅笑,眼前情景,宴席间荣峥的一番话好似回荡耳侧。
莫非这便是他所说的好戏么?可又与他何干,傅谦这个名字连同他这个人,早已被他一齐从心里亲手剜下,只留了一道鲜血淋漓的疤痕,时刻铭记他以往的天真。
他们二人袖手旁观,直到永和帝自未央宫匆匆赶来,傅明渊才看够了热闹,催着江策川推着自己离开这处是非之地,留下一堆烂摊子给他的父皇收拾。
躲在暗处看完全场好戏,甚自暗中出手推波助澜的傅亦琛紧随其后,悄无声息的离宫归府。
次日,一道赐婚圣旨自宫中传至王大人府上。昨夜宫内闹出的那一桩丑事虽未能传出朱红高墙,但雍京都城中的勋贵人家几乎没有不知道内情的。这道圣旨一下,所有人都在等着看王府的笑话。
不过这些都与江策川没有什么关联,现在反而是荣峰这位世子爷更让他忧心。他属实不曾想到荣峥当真如此不知死活,宫宴一过便上门拜见他爹,现已在书房内同他爹相谈一个多时辰了。
江策川在门外等得焦急,止不住地在书房门外廊下来回踱步,自身耳力卓绝的他此时竟也听不见书房内的一丁点儿动静。
正当他一愁莫展之际,肩头忽然搭上一只温热有力的手,吓得他一跳。看清来人后不由报怨:“阿姊,你走路没声这倒也罢了,做什么非得吓我这一下?”
“嗤,胆小鬼。你在书房外鬼鬼祟祟地做什么呢?”江诗岚凑近了看也没能发现什么,十分疑惑。
“平南王世子在里头,还有老爹。”江策川指了指紧闭的房门小声道。
“你还担心荣正则那小子?”江诗岚一脸无所谓,“得了吧,你有操那个心的闲功夫,还不如来我院里陪你阿姊我过几招。”
江策川实在是拗不过他阿姊,还是被拽走了。而书房里的镇国公和荣世子之间的氛围,却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剑拔弩张。
江国公先是将平南王前些时日寄予他的信件取出,又仔细地读了一遍。读罢后才取出方才荣峥呈递的拜贴,展开一看,除了正经拜帖,还夹着一封聘书。
大红的喜庆聘书还特意撒了金粉,还印有一个硕大的烫金双喜。好在江国公毕竟年长许多,不曾在一个大逆不道的小辈面前失态,只是神情一冷,问道:“荣小侄这是何意?”
“正如伯父所见,也如聘书所写,小侄欲聘贵府长公子,江氏书琅为妻。”荣峥仿佛感受不到对方视线停落在他身上的沉重压力,不卑不亢。
“且不说其他,单说如今我儿已逝,你拿什么来聘?”江国公放下拜帖,冷笑。
“他仍在世时,我聘他迎人;他人既已逝,我便迎他的牌位过府。”荣峥正襟危坐,言辞恳切,句句都出自于肺腑,“至于伯父问我以何作聘,我以我平南王世子爵位为聘。若伯父舍不得仲淮,我亦可上门,替仲淮尽孝父母膝前,代他替江氏镇守西陵关。”
他开出的条件相当半厚,也足够诱人。尤其当下,谁知西戎北狄会不会再一次摒弃前嫌,联手反扑?江氏历代戍守雁北边关,守将一旦折损就要立即添补,否则就会面临当初的危急境地,自朝中选拔世家将领。
于公于私而言,荣峥的提议都算得上是一件解燃眉之急的好事,简直堪比一棍子打到蛇的七寸之地。
只要答应他的条件,江氏困境将会在第一时间解决。短时间内雁北三关依旧牢不可破,也就给江氏留下更多的时间来培养下一名合格的接任者。
此等条件若是放在一般人身上,他们或许就会满口答应下来。左右不过是已死之人的名分归属,斯人已逝,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名头,又有什么可犹豫的呢?
但江国公不是一般人,他的目光要来的更加长远。荣峥拿出这些筹码的确足够诱人,但对他而言,还远远不足以打动他,令他心生动摇,选择放弃自己胜券在握的筹码。
其实他并非不能够接受自己的儿子有龙阳之好,之所以对待幼子那般苛刻责备,只不过是不想让他最终落得受人算计,以至于死无葬身之地的下场。七皇子追名逐利,哪怕伪装得再好,也逃不过江国公的一双眼。
他见过动情之人的眼神,自然可以看出七皇子傅谦停留于幼子身上的眼神,只有满满的算计与利用,而无一丝半点的情意。
但如今的荣峥,满心满眼都是长子。眼底的坚决与哀恸,是无论如何都骗不了人的。
想到这里,江国公定下心,提出自己的条件:“我不要你的爵位,也不要你替代江氏子弟镇守西陵关,但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伯父您说。”任凭荣峥怎么想,也想不到他松口得如此轻易,态度越发恭敬。
“你父前信中与我提起此事,我可以答应将我儿牌位移入你荣氏祠堂,但我儿不冠荣姓,也不许大肆张扬此事。至于你日后若是再娶,便要归还我儿牌位。
“作为交换条件,年后,我儿策川许会南下。届时我要你安排他进入陇蜀交战地。”
荣峥沉吟片刻,交战地事关重大,并非他可左右,不敢冒然草率应承,“伯父放心,小侄如今便可言明,日后绝不再娶。至于伯父提出不冠荣姓不能张扬等等条件,小侄皆可一口答应。但交时地一事,还需回禀父亲,再作抉择。”
“那便等你什么时候说服你父,什么时候再来同我谈条件。”
言下之意不必多说,荣峥起身告辞。待他走后,书房屋顶上翻身落下一人,推开书房的门,朗声笑道:“江敬良啊江敬良,刚正不阿如你,竟也学会拿自己的一个儿子去给另一个铺路了么?”
“止休兄,你我彼此彼此。不是你将筹码亲手交付于我的么?”江国公头也不抬,合上拜帖,只留下日前自岭南而来的那封书信。
“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债呢?何况就算我不提,一旦淮陵王面见陛下,你们依旧会借此时机将你儿子塞进陇地,不是么?”那人仍旧笑谈,言辞却是一针见血,一语中地。
富外的日光跃进书房,一半跳上桌案,另一半被门口高大身影挡去。
悬挂在书桌后的巨大地图,注明大晋四境内的军事重地及交战地。一半明一半暗,泾渭分明。江国公并不答话,任由一室寂静将他吞没。
今天是相互卖儿子的两位老父亲~
江国公:看看你的好儿子!
平南王:表的!
江国公:儿子还能有表的?
平南王:再说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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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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