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药膏

宋茱萸跟戚雪的课表排课大致一样。昨晚两人就约定好,明早一块出门去上早读课。

覃溪小学属于九年制一贯体的学校,除小学以外,还有几个初中班。为迎合初中部的课程安排,早读课开始的时间就偏早。

八点钟的课,两人磨蹭到接近七点五十才出门。

田野中是一片片绿油油的稻谷,五颜六色的蜻蜓在枝叶间停歇,晨风轻轻拂过,不少稻穗都跟着弯了腰,树上的蝉鸣与农舍的鸡鸣交相呼应。

戚雪瞧着宋茱萸今日裹得严严实实。

身着修身牛仔长裤,搭配Mini Size的短T,短发扎着半马尾,露出白皙的耳朵,整个人都青春又活力。

“你穿长裤肯定会热!”戚雪评价一句。

宋茱萸也热啊,“热死总比痒死好。”

昨晚她差不多嚯嚯了大半瓶花露水,腿上的红疙瘩怎么都消不下去。实在是疼痒难耐,某些地方都挠破了皮。

戚雪见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又看了眼自己露出的半截小腿,只好祈祷着:“希望蚊子大爷能放过我。”

宋茱萸跟着笑,“那你自求多福吧。”

两人又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间所剩无几,只能从快步走变成小跑。

走到教室的时候,宋茱萸两颊发着烫,汗水顺着脖颈往下流,最后被吸入贴身衣物的布料中。

学生们开始早读,她抽开讲台上的椅子落座,准备批阅昨晚的家庭作业。

夏日炎炎,还未到正午,气温已悄然升了上去。她的指尖触碰到手臂,宛若一摊烫手的岩浆。

宋茱萸又隔着裤子挠了挠小腿,见身旁的几只蚊子围着她来回打转,有些庆幸今天换上了长裤。

一节课很快就过去。

下课铃响起没多久,戚雪瞧着宋茱萸垂头丧气地走进办公室。

“怎么了这是,又被你们班孩子气着了?”

宋茱萸将红肿的胳膊递过去,一时不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戚雪拉着她的胳膊“观赏”一番,皱着眉头啧啧两声,“你这血型有毒吧?”

宋茱萸有气无力地回工位坐下,从包里翻出所剩无几的止痒花露水,对着红肿的蚊子包喷了喷。

“要不要试试我妈说的土办法?”戚雪提议。

“什么?”宋茱萸拧了拧眉,“你别是让我往上边抹口水吧?”

戚雪差点噎住,“你这也太恶心了。”

“你自己说的土办法。”宋茱萸瞥她一眼。

“我妈说往身上摸风油精特别管用,保证蚊子不再粘着你。”

宋茱萸甩头拒绝,满脸都刻着两个字“嫌弃”:“得了,还是让我痒死吧……我真接受不了身上一股老太太味儿。”

戚雪见她态度坚定,也只能耸耸肩,也想不出其他应对办法。

“宋老师。”

门外响起学生唤她的声音。

宋茱萸将手臂上的花露水抹匀,一抬头就瞧见门口的徐松松。

“什么事?”她招了招手。

徐松松走进办公室,从裤兜里摸出个椭圆形的小铁盒子。他小手往前一伸,将东西放在她办公桌上。

宋茱萸用教材扇了扇空中花露水的气味,拾起盒子看了眼,“这是什么呀?”

“我哥让我给你的。”徐松松双手插在裤兜里,故作老成,酷得没边。

“你哥?”

宋茱萸明显一惊,就连戚雪也凑过来看,她顺手将盒子递了过去。

“我哥说咱们这儿的蚊子特别毒,专挑皮儿薄的人咬。”

徐松松仰着小脑袋,以自身为例,现身说法:“像你这样的伤口,就必须得涂药。每到夏天,我哥都会让我涂这个。”

宋茱萸刚刚粗略地扫了眼,盒子上印着株绿色植物,好像是某类止痒膏。

徐松松瞧着她胳膊上大大小小的红印,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宋老师,你赶紧涂上吧,不然胳膊可都被你掐坏了。”

这小孩的做事风格与徐生如出一辙,把话撂在这儿就走了,压根不等人回答。

戚雪将止痒膏还给她,神神秘秘地问,“学生家长啊?”

宋茱萸轻轻“嗯”了声。

她捏着药盒查阅着背面的配方表,都是紫草根、薄荷、当归之类的中药,药效嘛,就是简单的止痒、消肿四个字。

戚雪嘟嘟嘴,“你们班的家长也忒贴心了吧,止痒膏都能替你想到……”

“刚刚那孩子怎么说的来着,他哥哥?”

宋茱萸见她笑得有些不怀好意,赶紧出言制止:“戚老师,请你就此打住,别想些有的没的,OK?”

戚雪讪讪地比了个手势。

宋茱萸只觉得胳膊痒得难忍,索性直接拧开药盒子,沾了点膏体往红肿处涂。

骤然间,只剩下舒适的凉意,在皮肤上不断渗透。

“那小孩比较好面子。估计呢,是他自己想把药膏分享给我,只好用他哥哥当幌子了。”宋茱萸随口解释。

疼痒灼烧的感觉得到抑制,宋茱萸举着小铁盒左看看右看看。

收下这小盒药应该没问题吧。

大不了后面把钱补给他。

-

徐生送给宋茱萸的止痒膏见效很快,这点倒是有些出乎人的意料。

胳膊和小腿的红包很快便消了肿,只剩下她挠破皮的地方,长出了浅褐色的疤。

戚雪留住在宿舍后,宋茱萸也跟着多了个伴。两人一块上下班,聊聊八卦、吐槽工作什么的,熟络得像是多年好友。

时间很快就到了六月底。

周五开完例会,得知期末考试的具体时间,暑假将近,会议室的其他老师都忍不住鼓掌、欢呼。

宋茱萸对这个假期不抱任何期待,走出会议室时,才发现同行的戚雪兴致也不高。

“怎么愁眉苦脸的?”宋茱萸问。

戚雪想嚎叫:“不想放假。”

盛夏的阳光很足,即使傍晚时分,夕阳依旧晃人眼睛。

大榆树下的蝉叫得歇斯底里,宋茱萸又听到戚雪小声地解释。

“你知道我这半个月为什么不回家吗?”

宋茱萸摇摇脑袋。

戚雪: “还不是因为我男朋友催婚,现在我爸妈都跟他一个战线……”

宋茱萸听得一愣一愣的,作为同龄人,她从未有过这种烦恼,“你不想跟他结婚?”

“也不是。”戚雪叹了口气,“算了,以后再跟你详细说。”

“哎,对了对了,你暑假不回家吗?”

戚雪突然想起这件事来。

两人是最近才建立起深厚的革命友谊,但一直以来好像都是她在说,宋茱萸只是个合格的听众。

所以至今为止,戚雪甚至还不知道她是哪里人。

宋茱萸将遮阳伞压低了些,“不回。”

戚雪觉得不可思议:“暑假接近两个月呢,难道你家离得特别远吗?”

宋茱萸抿了抿唇,幽幽的目光落在热气腾腾的马路上,看不出她在想些什么。

其实这几年,她真的很少提到那个家。

沉默片刻,宋茱萸沉声回了两字:“宜川。”

两人将遮阳伞收了起来,踏进桥头那家小超市,打算买点周末所需的口粮。

戚雪掀开冰柜挑选雪糕,“宜川啊,那很近呀。你坐班车先去县城,动车四个小时就到了……”

宋茱萸凑过去,挑了支葡萄味的冰棒,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我吃这个。”

不言其他。

-

葡萄味的甜水在宋茱萸嘴里弥漫,甜腻的糖精味算不上美味,唯一的有点或许是能降降火。

她捏了捏冰棍的塑料壳,舌尖扫过嘴唇,都甜丝丝的。

身旁的戚雪咬着奶油甜筒,一边喋喋不休,又开始为身材而发愁。

两人恰好有过小桥,紫色的冰块被宋茱萸轻轻捏碎,化作一摊甜水。她用纸巾擦了擦手背,抬头望过去,发现了背着书包迎面走来的徐松松。

徐松松背对着烈光走来,沉重的书包压得他快喘不过气来。

宋茱萸见他头发都汗湿了,眼神虚晃无神,两手捂着腹部缓慢走来。

她连忙将人拦下,半蹲在地面询问,“怎么从这边过来,你家不是在柴市街后边吗?”

戚雪见这小孩状态不好,走近给两人撑着伞,用手上的试卷给他扇着风。

“宋老师,我肚子疼。”徐松松捂着腹部。

宋茱萸将手挪开,赫然发现他衣服上多了个灰色的脚印。

“怎么回事,你又跟同学闹矛盾了?”

徐松松擦擦额头的汗,“没有。”

宋茱萸如何相信他这番说辞,她正打算再问问他具体情况,接着又被徐松松打断这个话题。

“宋老师,我可能想上厕所了。”他扭捏道,“我能先回家吗?”

夏日学生容易贪凉,多吃了冷食也说不准。见情况特殊,宋茱萸也只好先放他回家。

-

夜晚给天空笼上层薄薄的黑纱。

宋茱萸将清洗好的衣物晾在窗台上,马路上的路灯昏黄幽暗,偶尔会经过几辆车。

风扇对着她呼呼的吹,也降不下令人烦躁的闷热。刚刚洗漱完毕,她的后背又多了层薄汗。

手机铃声恰好响起。

见到一串陌生号码,宋茱萸略微有些迟疑,发现是本市id,她又按下了接听键。

“你好,找哪位?”

听筒里传来轻轻的呜咽声,徐松松的声音里满是哭腔。

“喂?是宋老师吗,我的肚子好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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