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周兰亭照时醒来,尽管昨夜睡得不好,尽管今天不必出去工作。
推开窗,晨风微凉。鸟雀自檐下飞落枝头,池塘水面残冰消融,向阳的石缝里沁出点点春色。
阳光尚早,院中依然宁静,一切都好像和昨天别无两样。
可一切又都不同:春天到了;他有了一个房客;那人有些烫手。
东厢房大门紧闭,周兰亭觉得那刺目的朱漆叫人头痛,于是关了窗。
“我才来到关山,没处落脚,刚好看到报上的启事。”
昨晚,宗少唯一边和他握手一边这样说着,“这宅子还不错,不过为什么佣人不来开门?”
周兰亭的手被牢牢攥着。
许是被等待耗尽了耐心,抑或是初次见面想给自己一个下马威,周兰亭觉得对方握手的力度和时间有些失控。
“抱歉,这没有佣人。”他微笑解释道。
宗少唯掌心炙热,略感粗糙,像支走了火的勃朗宁,子弹出膛后,枪柄滚烫。
“那管家呢?”
“没有管家,没有厨子,没有司机,只有我一个人。”周兰亭想把手抽回,那支恶劣的手枪硌得他指节生疼。
对方明显一怔,流露出些微讶异的目光。
这神情周兰亭很熟,是廖仲霖那种自幼被人伺候惯的富家公子独有的反应,并无恶意,只是天然地觉得不可思议。
不过,有别于廖仲霖那种纯粹的惊奇,宗少唯眼中的意外转瞬即逝,只余下汹涌的嫌弃。
这令周兰亭有些好奇他的身份,不过此时他更感兴趣的是这人鼻梁上的眼镜。
斯文的鎏金细边,光洁的镜片,像两扇欲盖弥彰的窗,徒劳地装饰着那对匪气十足的眼。
狭长,幽黑,野得很。
而这双眼正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自己,用那种睥睨的目光,就好像他是个无耻的骗子。
周兰亭觉得好笑,明明两个人都在演戏,凭什么他先瞧不起自己?
于是他垂眸看向那一对胶着得泛起青筋的手,好心建议,“宗先生不满意这里也没关系,不如进去先喝杯茶,再另寻中意的住处。”
宗少唯这才缓缓将他松开,修长的手指攥入手心,收回到大衣口袋。
“满意。”他挑了下眉,“我太满意了。”
“不知周先生对我满不满意?”
周兰亭又扫了一眼他的行李,那只眼熟的皮箱,和气道,“当然。”
“宗先生,请。”
-
洗漱完毕,把房间打扫干净,周兰亭换了衣服和布鞋来到院中。
朱漆大门内,宗少唯缓缓睁开眼,偏头看了眼墙上的钟,又重重把眼闭上。
昨夜辗转难眠,今天不用上班,怎么还是这么早就醒了。
“哗啦……哗啦……哗啦……”
窗外有了动静,像是有人在扫地。
不是说没有佣人吗?
他皱起眉,胳膊搭在困倦的眼睛上,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翻身坐起,有关昨夜的记忆跟着汹汹而至。
“没有管家,没有厨子,没有司机,只有我一个人。”
“房租先付半年,最好是美钞,法币的话……要再加一成。”
“水电单算,你也知道,现在电价贵得要命。”
“另外,如果半年内宗先生另有打算,余下的房租是不退的。”
昨晚周兰亭就是这样对他说的,还一边噼里啪啦拨着算盘。
好个穷酸的关山新贵。
宗少唯闷坐在床边,将房间狠狠打量一番,觉得这个周兰亭大概把所有钱都花在了这座宅子上。
好个钱串子成了精。
有钱买宅子没钱雇佣人;雪亮的灯挂在门外,自己在门里摸黑。
开始他还纳闷,为什么周兰亭把家安在这种穷嗖嗖的巷子深处。现在他懂了,原来这个人是在享受鸡群中做孔雀的感觉呢。
虚伪,市侩,算计,穷。
回想起昨夜周兰亭那故作矜贵的模样,宗少唯就很想撕下他的伪装,再把那只孔雀的羽毛狠狠拔光。
然而可悲的是,孔雀好好的,自己却要和这鸟人一起生活。
“顾处长,我到底要监视他什么?”
“他的一举一动。来往的人,说过的话,交换的东西,他的电话、信件等等,总之一切需要监视的都要监视。”
“他是汉奸吗?”
“不是。”
“是共|党?”
“都不是,但他很重要。”
“要监视多久?”
“到不需要再监视的时候。”
“我觉得我并不适合这个任务。”
“你很适合,咱们站里没人比你更适合。”
“我来关山不是为这个。”
“……你来关山,是因为除了这里,再没有别的地方愿意留你。”
“我也不想去那个学校。”
“不行。周兰亭鬼得很,没个体面的工作,他很快会看穿你的身份。”
“我不喜欢那里。”
“那你喜欢哪?站长办公室喜不喜欢?”
“好了,不必说了,这是命令,既然是军人,就必须服从长官的命令。”
“去电讯处领设备,回去准备一下,下午就出发。”
“另外,那个房租你先垫付,等站里有了经费再给你报销。”
“……看什么?快去啊!”
宗少唯深吸了口气,站起身,趿着拖鞋来到窗边。
“哗啦……哗啦……哗啦……”
隔着窗,他默默观察着那个在春光中摇晃的背影。
穿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是和尚吗?这儿是庙吗?
人前一身富贵,回到家就粗布烂麻。这个人还真是,每一张钞票都花在了刀刃上。
他记得昨天周兰亭模样很是光鲜,比顾潮声给的照片里更漂亮。不过他不理解,天气已经暖了,这人怎么还打扮得毛茸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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