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兰亭昏沉沉推开窗,天穹漆黑如铁,四面八方是“当啷”、“当啷”的金属敲击声。
这恼人的节奏钝刀一样割着神经,响一声,太阳穴就跟着跳一下,跳得头疼。
关了窗,将自己打理妥帖,他推门出来。
这个时候天色亮了几分,辨得清始作俑者,是宗少唯那个恶魔,正在抡着锤子奋力砸地上的一根铁管。
金属铿锵相碰,叫人头皮发紧,火星溅落处,是七零八落的自行车。
“宗先生早。”周兰亭趁着抡锤的间隙问候。
“当啷。”宗少唯猛敲下最后一声,把锤子搁在一边,认真端详起改造好的零件。
周兰亭又走近些,弯下腰两手握住膝,“在修自行车吗?”
你说呢?
这是宗少唯内心的对答,实际他嘴闭得死紧,放下手中的铁管,又拾起一根粗铁丝和一把钳子。
“这是昨天买的吗?”
不然呢?
“才买的就坏了?”看着满地的零碎,周兰亭觉得他八成是被人骗了。
我乐意。
宗少唯顺着铁丝的走向眯起一只眼,然后用钳子捏住弯处,一点点掐直。
“还是买辆新的省事些。”周兰亭诚恳建议道。
废话,有新的我会不买?
“不过,现在新车也的确贵得离谱。”又替宗少唯找了个台阶。
自行车市价涨到什么程度他很清楚,保密局底层小特务的薪水他也有数。如果宗少唯肯张嘴,他很乐意为他介绍这方面的熟人。免得他花了冤枉钱,买回一辆破车,天不亮就在自己窗下敲敲打打。
“……”
这股暗涌的嘲意令宗少唯猝不及防。
惊讶、新奇、迷惑,更多是觉得可笑,他难以置信地转过脸,却见周兰亭一手握拳挡在唇边,正悄悄打着哈欠。
酸涩的眼珠蒙上水雾,周兰亭低头揉散。再抬起头,重新清明的视线正对上那双同样泛着血丝的眼。
“抱歉。”他自知失礼,但今天起得太早,实在没忍住。
这时,宗少唯徐徐起身,像无形的引信引爆了哑雷,平地腾起一团沉默的黑云。
周兰亭也只好跟着挺直脊背。
视线交错,对面人浓黑的短发,滚动的喉结,翻折的袖口,青筋盘绕的小臂,还有紧握在手中的钳子,逐一从他眼前掠过。
他蕴了口气,打算和这位房客谈谈,让他换个时间修车,还没张口,就听“咚”的一声,那把钳子恶狠狠落在他脚边。
“周兰亭!”
“……”
“你很有钱吗?”
宗少唯高大的身躯步步逼近,周兰亭一点点仰起脸,在那视线中一寸寸渺小下去。
“我并不是很有钱。”骤然间乌云聚顶,周兰亭觉得莫名其妙。
“那你嚣张什么?”
“……”周兰亭哑然,看着对面肩宽体阔,手插口袋,土匪一样的房客,不明白到底谁更嚣张。
“告诉你,”宗少唯眯起眼,让周兰亭在他狭长的眼中渺小到极限,“我平生最看不起你这种虚伪的人!”
周兰亭皱眉,“我……虚伪了?”
“穷怎么了,很丢人吗?”宗少唯下巴微扬,“我又没当面嘲笑你。”
“……”
“你倒嘲笑起我来了?阴阳怪气的。”
“以为我听不出来?”
“……”
“看你那副德性。”
德性?
周兰亭以为自己匆忙间有轻佻的地方,赶紧低头认真审视周身:带着皂香的布衣,珍珠白竖领襟扣整齐,宽窄得体的长裤,一尘不染的布鞋。
他又抬起头,目光疑惑,不明白自己这副“德性”怎么了。
“像只孔雀。”
“孔雀?”周兰亭没见过孔雀,只听说那是一种很美的鸟。
“孔雀你不知道?”
周兰亭摇头。
宗少唯皱眉,重新措辞,“那枕头你知道吧?”
“枕头?”
“就是那种,一肚子破棉花的枕头。”
“何出此言?”周兰亭不明白这个人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得耐着性子问。
“金缕玉衣,”宗少唯横抱起手臂,面无表情,“说的就是你。”
金缕玉衣……
周兰亭瞳孔微微睁大。
“买份报都要打扮,一出门就把值钱的都穿在身上。”宗少唯对周兰亭此刻故作茫然的表情嗤之以鼻,“都春天了,也不嫌热?”
这么个时节,宗少唯只穿了件衬衫,领口的两颗纽扣还敞着。
周兰亭看着他额前濡湿的碎发,将身上的外套拢了拢,耐心解释道,“我和你不同,我怕冷,受不住冻。”
“另外,那也不是打扮。出门在外,总要让自己体面些,这也是对旁人的尊重。”
宗少唯立刻眼波一横,“难道我不是人?”
“……”
“不然为什么在我面前就穿这种破烂儿?是我不配?”
周兰亭一时无言以对。
“还有昨天,什么叫‘一百万而已’?你卖弄什么?”
“区区一百万有什么好炫耀的?”
“那个卖报的知道你连口锅都没有吗?”
“算盘珠子成精,还当自己是散财童子了。”
“我真替你尴尬。”
“……”
声声如刺,句句如刀,周兰亭被剖析得体无完肤。
尴尬一词用得妥洽,那句俏皮话也不俗,因此宗少唯更加气势如虹。
“周兰亭,我奉劝你一句,”他稍作思忖,而后掷地有声,“做人没必要那么虚伪。”
“贫贱不能淫,才是大丈夫。”
“懂吗?”
终于,在如针如芒的目光注视下,周兰亭低了头,埋得那样深,像坠着沉重的道德枷锁。
宗少唯也终于等来了他的忏悔,“对不起。”
“我绝没有嘲笑的意思,如果让你误会,我正式向你道歉。”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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