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颈钝痛,鼻尖传来阵阵恶臭,奋力睁开眼睛,他根本不知道他被带到了哪里。
就算睁开眼,眼前也是一片漆黑,失去视觉,其他知觉被放大,祁江尝试伸手摩挲周围:
方圆不过一个转身的木笼,摸向底部,沾了一手潮湿,将手凑到鼻底闻了闻,一股血腥气混杂着便溺的恶臭钻进了鼻腔。
祁江往身上擦了擦,他知觉仍旧穿着官袍,被撸来以后应当是直接被扔进了这木笼子里面。
一时间恍然,他究竟得罪了何许人也,竟趁着关城县大乱之时将他关到了这种地方。
漆黑一片,胸口憋闷,浸在这恶臭中更是难受,恍惚间他甚至都无法辨清究竟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还是这笼内就是这般。
尝试站起来,腰都没直起来,头就磕到了顶。
他又重新坐回去,近乎完全失去视觉的情况下,他的听觉与嗅觉被无限放大。
“呼哧……呼……”
祁江支起耳朵,这声响来自对面,听起来距离倒是不远。
试探性拍了拍木笼,邦邦几声,借着声音想要引起对面“东西”的注意。
可除了呼哧呼哧的粗喘,什么都听不到。
祁江试探开口道:“若是人,拍拍什么东西便好。”
黑暗中,那边踌躇了许久,也传来了木笼被撞的闷响,祁江心中才好过了些。
这不知名的地方,也有个人也好过些。
祁江轻轻嗓:“可否问兄台为何不开口?”
那边过了半天,才又撞了撞木笼。
“是不方便开口吗?”祁江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窝在木笼中:“若是,就劳烦兄台敲打两次木笼;若不是,就不敲吧。”
半晌,对面传来两声。
祁江便不再说话。
眼下他无法动弹,又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便专心思考究竟是何人将他绑到此处。
他来关城县时间不长,忙着处理手上的事,根本来不及得罪什么人;真有些瓜葛的,也是魏万青那几封书信往来,可不涉及利益,应当犯不上。
再不过是徐记粮铺的徐老板,见得不多,见面不是借粮就是买粮,徐立文也是个守规矩的,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再论就是万秉彦与庞志了,若是得闲三人还会一同论事,表面上看不出什么互相记恨的模样。
思索间,祁江隐约间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未等祁江细想,不远处传来响动,什么东西被掀起来,黑暗中裂开了一道缝隙:
有几人举着火把走了进来,一时间适应不了火光,祁江眯起眼睛,那火光越靠越近,轻易的照亮了周边。
祁江也才看清了,关着他的地方究竟是如何逼仄。
一道就着土中挖开的通道,就像是一般人家挖出的地窖,放着两张木笼,他也看清了关在对面的人。
与其说个人,不如说是个肉块,只照着那蓬乱的头发勉强看出个人形来。
那人张着嘴,仅剩下的能喘口气了。
祁江倒吸一口凉气,总算知晓了那人为何不说话,长大的口中黑洞洞,哪有什么舌头!
才抬起头,看向了木笼外举着火把的人。
“祁知县,真是得罪了。”
来人并不是熟面孔。他向缩在笼内的祁江自我介绍:
“在下孙茂才,徐记粮铺上的伙计。”
嘴上说着多有得罪,却是大步迈过关着祁江的木笼,朝着另一间走去:
“祁知县认得他吗?”
孙茂才将火把递给跟着的伙计,慢条斯理的掏出钥匙打开木笼,拽住里面人的头发一把薅出,死死的扣在了祁江面前!
“你要作什么!”
被拽住头发的人痛苦的挣扎,可手脚筋皆被挑断,倒在地上就同一只蛆,只能来回扭动,张嘴发出喘息声。
大张的嘴没了牙齿的遮挡,将里面的烂肉看的清清楚楚!
“祁知县,这人可是宫中出来的公公。”孙茂才手上用劲儿,拉起头发,将这“公公”的脸露出来:
“看着恶心的腌臜货,关了这么长时间,连根胡子都没长。”
“你说他当时在我面前颐指气使,又想过这么一天吗。”
“想过被他们口中愚笨蠢钝的蛮夷反过来利用的一天。”
祁江心都凉了一半,被按在木笼上的人下颌光滑,除过包裹着的污秽,的确没有长出一根毛。
一个公公,被关在这里,还被拔掉了舌头……
“你……你是夏国人!”祁江声音微颤,那些在不经意间漏掉的东西都走到了明面上:
“魏万青压下失窃的粮草,与你们这伙人有关系……”
孙茂才听闻将手中的人放开,那公公摔在地上,不停扭动着往外爬,被他狠狠的踩在脚下:
“祁知县真是聪明,几句话就能猜个大概。”
祁江抓住木栏:“那关城县怎样了!”
孙茂才讪笑:“你说那关城县?祁知县还真是个好官。”
“现在自己小命难保,好要护那关城县周全,当初魏万青怎么和你说的来着?”
一口气梗在喉头,血气上涌,他胸口闷痛,却硬生生将血咽下,祁江咬着牙:
“你是说魏万青也在此事中……”
眼前昏花一片,又出现了魏万青那张脸,那日那奸官佯装出的和善不断扭曲,统统化成了奸笑,尖利的笑声环绕在耳边,混杂着孙茂才刻薄的声音:
“那日魏万青可是说了,苦了谁也不能苦自己,祁知县,你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啊。”
孙茂才那张脸往前凑了凑,祁江晕的眯起眼睛,将将看清了这人的脸:
是那日送茶的下人!
胸口那块血是如何也压不下去,祁江喷出一口血雾,血顺着嘴角往下落:
“好啊!好啊!卖国求荣!卖国求富!”
“都是些好样的!”
血溅到了孙茂才脸上,他不耐烦的别过脸,拿袖子擦了擦:“祁知县真是说笑了,什么卖国求荣卖国求富,想的太远罢了。”
“那魏万青不过是听命办事,他若是想祁知县这般刚正不阿,今日躺在这里的就不是你了。”
魏万青不过是个听命办事的喽喽,知府之上竟然还有人参与其中;倒在孙茂才脚下的公公彻底是卧着不动了,祁江心口炙的发疼。
大照上下,竟没人保的了小小的关城。
这关城县就是刀俎鱼肉,早就落在了砧板上。
他读书科考,为的就是这样的国吗!
祁江捏的木栏,青筋凸起,指甲嵌进木栏中,生生翻了起来,可气急间又何能体会疼痛,那口血糊住了他的喉口。
孙茂才眼睛吊起,竟能从他眼中望见几分怜悯:
“祁知县啊祁知县,这关城县被围,而一城县却不知踪影;长司手中又握有你通敌的证据。”
“你说这城池丢失的大罪,还会落得到他魏万青头上吗?”
那封信!祁江胸口起伏,像那漏气的风箱。那封本以为能保关城县来年太平的信,居然成了他的催命符!
“你……你将这些告诉我……做什么?”他胸口疼的厉害,可再痛又能如何!这种种皆是他疏忽一手造成!
那边城外近乎全军覆没的铁血营。
誓死守城的弟兄。
乃至关城县的百姓。
他又能对得起那一个!
一口热血又翻涌上来,汩汩涌出口,将衣襟沾湿,染得透红。
可这血又算的上什么!就是流干了,耗尽了,也补不上他祁江欠的桩桩件件!
“当然是叫祁江祁大人,死的时候,当个明白鬼。”孙茂才起身,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伸手抓住了祁江的手。
祁江挣扎着,孙茂才两手用力一捏,将他的手指生生捏断!
就着其他伙计递过来的匕首狠狠一划,将他的血手印按在了那张纸上。
一张供状。
孙茂才对着火光看了看供状,满意的将纸重新塞进怀中,也不管祁眼神愤恨,呕得满地鲜血:
“祁知县的认罪书,在下就收好了。”
他这时又假惺惺的抱拳行礼:“等着关城县一破,大照朝廷追究下来,这一纸供状,就能堵上所有大人们的嘴了。”
“在关城县破之前,祁大人就好好的待在这里罢。”
孙茂才又差人离开了暗室,也不管上地上总算断了气的小太监;不管跌坐在木笼中的祁县令。
眼前又是一黑,祁江攥紧胸口沾湿的官袍,如此肮脏,惹得人发笑。
“哈……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将手伸出木笼,满是鲜血的手抓住倒在地上的太监,死死的捏住那破旧的衣服,仿若抓住了那坐在龙椅上高不可攀的权。
*
祁江被人架出木笼,他难知晓自己究竟被关在暗室中多久,他只知道那太监臭了、烂了,裹了张麻布便被跟着自己也抬了出去。
他才发现,关着自己的地方,就是一间粮窖。
推开门,满眼尽是粮食,都是他思虑万千,却得不到的粮。
“这……粮食……”
他的声音嘶哑,腥气顺着气管向上翻涌,疼的像刀割:
“粮……都是粮……”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却也没人在意这落魄小县官心中作何感想。
将祁江架出粮仓,这是他长久以来第一次见到阳光。
火红刺目,缓缓的落入地平线。
一道隔开面对面的夏国铁骑与穿着官袍的魏万青。
祁江瞪大眼睛,眼神愤恨,盯得那魏万青来回闪躲,他一甩衣袖,背过身去:
“一个将死之人罢了。”
祁江闭上眼,魏万青说的没错,他就是个将死之人罢了。
孙茂才狠狠的将他按在地上:“祁知县,关城已破,你的供状与项上人头,一并交予魏知府了。”
说罢,一把骑刀架在他的后脖颈。
“安心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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