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乐是在一阵颠簸中醒来的,他口鼻间全是灰尘的味道,忍不住咳嗽了几声。她感到全身上下几乎要被颠散架了,浑身上下酸胀地难受。
“醒了就抓紧起来。”他头顶传来林昭的声音。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横卧在马匹上。抬头看去,林昭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手中像是解开了绳索,他不受控制地往下滑去。
他腿脚发软,支撑不住地跌坐在地,头脑一阵发懵。
“喂,郑宣抚使。”蒋殊的呼喊让他回过神,他双眼失焦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见蒋殊笑语盈盈地坐在马上,手里拿着一个水袋,扔给他:“喝点水,头脑能清醒些。”
郑乐接过水袋,才感到口干舌燥,嘴唇干裂。他麻木地拧开水袋,仰头喝下,感到清凉地水,进入口中,划入喉咙,方才稍稍缓解,头脑也清醒过来。
他声音嘶哑,开口问道:“发生什么了?”
听过蒋殊的解释,他沉默不语,默默起身,去牵自己的马。
翻身上马后,又诺诺问道:“咱们现在在哪?”
“嗤。”林昭冷哼一声,极为看不惯他这幅样子。
蒋殊放缓了之前敌视的态度,笑着回道:“还有不到十里,就能到西矿城所属的村落,应当是采矿村。”
郑乐默然,过了好一会才赫然开口:“有吃的吗?”
蒋殊乐呵呵地把干粮递给他,三人稍作休整后,朝着西矿城出发。
*
采矿村中,蒋殊轻勒缰绳,默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天灰蒙蒙的一片,压的极地。泥胚石块砌成的房子连成一片,低矮逼仄,错落无序。道路两旁,分散几颗歪脖子的老树,随意的有几颗嫩芽刚露出头。
村中几乎见不到青壮年,有零星的几位老人,坐在院子口,忙着手中的活计。令人惊讶的是,这些老人,十有**身上都有些残疾。
他们沉默着骑马在村中缓步前行,所遇到的残肢老人也越来越多,老人们只是神情麻木地看一眼他们,便继续忙活手头上的事情。而村中的孩子们,三三两两,好奇得凑在一起打量他们。
行在最前的郑乐勒紧缰绳,马匹发出一声长嘶,后退几步。
一位身下绑着轮滑,双腿截断的青年兀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马嘶鸣声阵阵,青年却连头都没抬一下,继续用手持拐,拨弄地面,横穿道路。
蒋殊垂眸,不再去看青年艰难地前进;林昭静静地看着青年的动作;郑乐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待到青年过去,三人纵马小跑,加速离开村子。
往西矿城行进的路上,又经过两三个村落,和采矿村并无太大的区别。几乎都是压抑沉闷的气氛,让人喘不上气。在里面生活的人们,如出一辙的麻木神情,令人揪心。
一路无话,在经过路边一个茶摊时,蒋殊提议稍作休憩,三人遂在茶摊暂暂歇脚。
茶摊的老板娘是个热情的妇人,她手脚麻利地上茶,口齿清晰地给蒋殊等人介绍茶摊中的小食。
蒋殊象征性地点了几样后,打听起了西矿城的事情。
老板娘爽朗一笑,招呼老板做小食后,便转身跟蒋殊说道:“那姑娘可问对人了,我们我家那口子从小在西矿城里长大,不知姑娘想打听什么事?”
蒋殊略一沉吟,问道:“这西矿城,都开采哪些矿石?”
老板娘略略思索,继而开口:“大多是金矿,银矿和铁矿为主。但周边还有一些别的小矿,那几家也不知什么,就没开采过。”
“那几家?”蒋殊疑惑道。
这次老板娘连愣都没打,贴心解释道:“一看姑娘一行人就是外地的,那几家是咱们西矿城最大的三世家。为首的沈氏,西矿城大半矿产都归他们家,其次就是赵氏和司马氏,各占剩下的一半。”
蒋殊眉毛一挑,眼中尽是不可置信:“西矿城的矿产,不属于国家吗?”矿产资源历来都是属于国家资源。
老板娘笑了两声,像是在惊叹蒋殊的天真,摇着头说道:“当让不是了,西矿城的矿产都属于世家,是他们世代传承下来。周围的百姓,都要仰仗这三家吃饭,在这个城里,就连城中太守,都要看世家脸色行事。”
蒋殊抬眼与林昭、郑乐对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蒋殊提起茶壶给老板娘倒杯茶水,又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笑着对老板娘说:“我们第一次来西矿城,还得烦请老板娘多跟我们说说,省的进城犯了些不知道的忌讳。”
老板娘从善如流地坐下,摆摆手说道:“这忌讳嘛,除了不要得罪西矿城的世家,倒也没有什么讲究。”
蒋殊身子稍稍往前倾了倾,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那就烦请老板娘,跟我们讲讲世家。比如,现在沈家的当家人是谁?”
老板娘略一思索,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方才开口:“这沈家现在的当家人嘛,是沈文宏。不过他现在大都不管事了,逐渐把事情交给下一任家主,也就是他的嫡长子,沈云清。既然说到下一任家主,那就不得不说…”
老板娘脸上露出神秘兮兮的表情,身子稍稍前倾,又压低了声音:“沈云清这个家主位,之前差点保不住。”
“他有个庶弟,叫沈修贤,之前差点越过他争得家主之位。只可惜在一次矿难中,两条腿不能走了,要不然这下任家主花落谁家,可不一定呢。”说着,她的脸上露出不胜唏嘘的模样。
“矿难?”蒋殊在口中咀嚼这个词,一个好端端的贵族之子,为什么会下矿?
老板娘像是猜到了蒋殊的疑问,她唏嘘道:“沈修贤这位公子,是为不可多得为底下人做实事的贵公子。那次矿难也是因为他想知道采矿工人的工作环境,才下的矿,结果就出事了,真是天不作美,都是命啊。”
老板娘又继续讲了赵氏现任家主赵元凯,司马氏现任家主司马旭尧。
蒋殊垂眸思考着老板娘给出的信息,现在西矿城所有的矿产都在世家手中,并且三位世家通过内部联姻的方式,关系紧密相连。
她要是想去探测矿产,获得材料就得和西矿城的世家打商量。
她抿抿嘴,神色间有些抗拒,半响开口:“老板娘,一路走来我路过很多村子,那里的老人…青年…”
老板娘面露了然,哀叹一声:“他们年轻的时候,大多都是采矿工人,因为矿难落得终身残疾,所以就…只能这样活着。他们给世家打工采矿,子子代代都是这样生活,也只能如此。”
蒋殊默然,向老板娘道谢后,抬头看向其余二位的伙伴。
三人面面相觑,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半晌,林昭叹一声:“他们为何不集体抗议采矿一事,选出代表跟世家交涉,或许会好过一些。”
蒋殊还未开口,就听到郑乐嗤笑一声。
她抬眼看去,第一次从郑乐脸上看到如此表情。
郑乐眼角眉梢都挂满讽意,嘴角勾出两分弧度,嘲讽道:“林副将可真是不识人间疾苦,平民百姓如何跟百年世族对抗?用他们的性命?用他们的家人?用他们的全部?”
林昭瞥一眼他,正色道:“可若不反抗,结局你也看到了,不光他们,子子孙孙世世代代都要重复相同的命运。”
郑乐盯着林昭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道:“那烦请林副将告诉我,他们对抗了,流血了,牺牲了,能有好的结局吗?”
林昭迎上他的目光,分毫不让:“自古变革,争取权益,无有不流血牺牲者。”
郑乐又嗤笑一声,目光中透露明晃晃的嘲意:“流血牺牲有用吗?平民争不过世家贵族的,就像我比你先入军营快五载,现在不也只是个从四品的宣抚使。是吧,林副将。”
林昭眉头一皱,眼神变得凛冽,正要开口质问,手上温热的触感让他一怔。他低头看到蒋殊把手按在他的手背上,抬眼就见蒋殊轻轻摇了摇头。
林昭深深看了眼郑乐,别过头去,沉默不语。
蒋殊心中遂叹,自古以来,阶级矛盾一直都存在,现实主义和理想主义的冲突也都是经久不衰。
桌上的气氛沉闷,林昭与郑乐互不搭理,连视线也未曾交汇。蒋殊看看这个,又瞧瞧那个,实在是不知该如何调和二人之间的矛盾,只得沉默的吃完店中小食,再次出发。
行不过半个时辰,厚重巍峨,泛着青黑色的城墙出现在蒋殊眼前,城门上“西矿城”三字,写得是龙飞凤舞的草书。
三人进城,城内的景象与周边的村落截然不同。开阔平坦的道路,路旁种着的桃花已露出花骨朵,树下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两旁林立整齐的酒楼商铺,街上行人交错,好一副欣欣向荣的景象。
蒋殊翻身下马,牵马在城中漫步,这是她穿到古代来第一次见到城镇街市。人间烟火气的场面,稍稍驱散她心中的郁气。
随着街市深入,人也越发多了起来。
“嘭。”前方不远处传来极大的动静,人群一阵骚动。蒋殊牵马招呼着林昭郑乐,前去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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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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