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舟在乔勒潘停了车，打算去路边的小超市买瓶水。
英吉沙县城离这里还有大概十几公里，也就几分钟的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去县城，而是选择在这里下车。
在车边顿了两秒，陆寒舟还是走进了路边那家小超市。
进门后的柜台里没有人，这家店很小，一览无余，只有寥寥几个货架。
玻璃柜台下是各种香烟，柜台上摆着一些口香糖棒棒糖之类小孩子爱吃的零食，再旁边是个盖着……被子的，冰柜？
陆寒舟没有掀开被子，弯腰在冰柜前拿了瓶常温矿泉水，四处看看，没有找到收款码，刚要开口问有没有人时，一道有些沙哑的声音突然响起。
一句新疆话，他没听懂什么意思。
他转头看向声源处，一个摆放着薯片饼干等零食的货架阻隔了他的视线。
两秒后一个老人佝偻着背从货架后面走出来，他手上抱着个大纸箱，里面也是些零食。
“您好。”陆寒舟晃晃手里的矿泉水，“怎么付钱？”
老人把手里的纸箱放下走过来，竖起两根手指，带着一点新疆口音说：“两块钱，现金，现金就好。”
“……”
陆寒舟没有两块钱现金。
沉默两秒，他打开手机壳，把里面那一百块拿了出来。
老人看着这张粉红色的也沉默了一下，最后他摆摆手：“算了算了，只是一瓶水而已，不用给钱了。”
……嗯？
“但是，”老人转身指指他刚放下的那个箱子，说，“能不能帮我整理一下过期的东西？包装上的字蚂蚁一样的小，我的眼睛穿了三件秋裤一样的看不清。”
“……”
组合好奇妙的一段话。
陆寒舟把那瓶水放到柜台上，跟着老人一起走到几个货架里面。
或许是这个村子人本身就比较少，刚刚一路走来，他只看到了一些坐在家门口的老人。薯片饼干这些年轻人和小孩子爱吃的零食没有人买，九成以上都已经过期了最少两个月了。
老人沉默地看着他将那些零食扔进纸箱，一整行被清空之后他问：“都……这些都过期了？”
“嗯。”陆寒舟又拿起一包薯片看保质期。
过期三个月。
他将其放进纸箱，发现纸箱已经满了。
那个老人低头看着箱子里那些东西，忍不住叹气，最后还是说：“扔了吧。”
陆寒舟看不见他的表情，两秒后才道了声好。
他记得来的路上看到路边有垃圾箱，于是他抱起纸箱朝门边走去，掀开帘子，刚巧对上了一双熟悉的明亮的眼睛。
是不久前在路边拦下他的那个女人。
她看起来有些惊讶，两人对视了两秒，她目光下移到他抱的那个箱子上，更震惊：“你买了这么多零食？！”
“……”
陆寒舟抬步继续往垃圾箱那边走，说，“不是我买的。”
“那这是在干什么？”她下意识跟他走。
他回答道：“店长年纪大，眼睛不好，拜托我帮他整理过期商品。”
“……”
真是热心肠啊小哥儿。
温夕拿起一包薯片看了看保质期，发现都过期三个月了。
她将其放了回去，道：“这片儿好像确实没什么小孩儿，都是上了年纪的，再往深处走走应该会好点儿，老人不喜欢这种零食好像也正常。”
对方嗯一声，问：“来买东西？”
“是，想来看看有没有地图什么的，万一我车再像这样在荒郊野外抛锚呢。”说完温夕才意识到，此刻两人在这里再遇，也就代表她说的那位‘探路的朋友’实际上是在骗人了。
毕竟他一直走在她前面，肯定会发现其实根本没有人前去探路。
对方没有要提起这件事的意思，回答道：“没有地图。”
“……”温夕笑笑，“好吧，也是意料之中啦。”
顿了顿，她又问，“那家店的老板是你认识的人还是……”
两人走到垃圾箱旁边，陆寒舟将那一纸箱的过期商品倒了进去，说：“我只是去买瓶水。”
“哦……”
还真是个热心肠。
他继续说：“没钱付。”
“……”
“所以他让我帮他整理过期商品。”
身边的人沉默了下来。
陆寒舟不知道她沉默着是想了些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到，可他刚刚说的那些话又的确都是事实。
他没有解释，拿着箱子又往那家小超市走。
她一直跟在他身后，两人一起进店，看到那个老人正眯着眼睛仔细看包装袋上的保质期。
听到声音他转头看向门边，发现是出去扔过期零食的那个小伙子回来了，和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
两人好像认识的样子，进门前就在交谈。
不知道那姑娘和他说了什么，他只回了句：“不用。”
说完他带着箱子又走到货架前，继续挑选过期商品。
温夕在门口站了两秒，最后走进来，弯腰从冰柜前也拿了瓶矿泉水，对老人说：“爷爷，我买瓶儿矿泉水，多少钱啊？”
老人竖起两根手指：“两块钱，姑娘。”
“哎，好嘞。”温夕转头面向柜台，视线四处扫荡。
……没有收款码。
“呃……您这儿是只收现金？”她不确定地问。
老人点点头。
他说自己年纪大了，子女又不在身边，接收新鲜事物的能力远不如年轻人。反正来他店里买东西的也大多是和他一样的老人，索性就不弄那微信收款码什么的，只收现金了。
温夕终于明白那句‘没钱付’是什么意思了。
她拆开手机壳，从里面拿出那一百块的后备资金。
老人看着这张粉红色的再度沉默，他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算了姑娘，你的钱大海一样的，我只有一个杯子，你走吧，不收你钱了。”
“……”
不收钱怎么能行呢。
而且她的钱大海一样的是什么意思啊！
温夕大脑飞速运转，刚巧此时听到一包薯片被人拿起时哗啦的声音，道：“……那要不，我也帮您整理一下这些商品？”
就这样，两人一起留在了店里。
温夕也明白了，这个她还不知道名字的小哥儿，之所以留下帮忙整理，大概不是热心肠作祟，而是不好意思白拿人的东西。
店里有四个货架，零食货架已经基本清空了，其他货架上的文物以及生活用品之类的也积了一层厚厚的灰。
那老人看着那个空的货架，叹口气什么都没说，转头从柜台拿下两根棒棒糖，给两人递过去：“太谢谢你们了，要休息就在我店里坐一会儿，我看看有没有别的东西可以放上去……”
他说着，打开柜台后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温夕看着手里那根草莓味棒棒糖，心里莫名不是滋味。
这时又一根蓝莓棒棒糖出现在她手边，她抬头，对上那双依旧毫无波澜的眼睛，好像任何事都没法触动他的情绪。
“你不吃吗？”温夕问。
他嗯一声。
她接过那根糖，想起什么，掏掏口袋从里面拿出她重见天日的后备资金，准备将其偷偷留下的时候，她身边的人也将一百块钱压在了柜台上那个装口香糖的塑料罐子下面。
温夕愣了一下，抬头又看他一眼。
对视一瞬后她笑了笑，将她的一百块也压在了下面。
偷偷留下钱后，两人一起往外走。
各自上车前温夕想起什么，紧急叫住对方，问道：“对了，你要去哪儿？没准儿咱俩能一块儿走一段儿呢。”
对方回答：“拉萨。”
温夕噢一声：“我也去拉萨。你走哪条路？但我们都在这儿遇见了，你是不是也要走国道？对了，这个还给你。”
她打开车门把搭电宝拿出来，继续说，“明明你也不会白拿人东西。我现在身上真的一分钱都没有，你又不肯给我收款码。”
陆寒舟接过搭电宝，她又问，“要不要一起走？”
“……”
他没有立刻回答。
这一路上他一直都是一个人，遇到她之后和她说的话比前几天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
她没有催促，而是站在车前耐心地等。
陆寒舟往自己车里看了一眼，又过了片刻，说：“好。”
她笑起来：“那太好了，我叫温夕，夕阳的夕。很抱歉之前骗了你，我是一个人，没有和朋友一起。”
陆寒舟没说什么，只告诉了她自己的名字。
顿了顿，温夕又说：“对了，我打算是走新藏线G219国道，你呢？我们顺路吗？”
陆寒舟看她一眼，说：“顺路。”
那可真是巧了。
温夕心里这样想着，笑说：“那就多多关照了。”
说完她上了车，刚启动车子就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诶！你们两个给我钱干什么！”
她回头，看到那个老爷爷手里拿着两张一百元的人民币从店里走出来，快步朝他们这边走想把钱还回来。
温夕降下副驾驶的车窗，对另一边的陆寒舟说：“快跑！”
她踩下油门，先一步离开现场，陆寒舟紧随其后。
那老人拿着钱追了一段路，累得弯腰喘气，他直起身，对着已经开远的一黑一白两辆车大声说：“谢谢你们！”
温夕的车窗还没升起来，她听到了那句竭尽全力的谢谢。
她哼地轻笑一下，极小声地说：“不用谢。”
外面起风了，为防止沙土吹进车里，她升起了车窗。
倒车镜上的那个身影越来越小，最后被一粒因风扬起的小沙砾遮住了，温夕再也看不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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