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之后卫道昏昏沉沉再睁开眼睛醒过来的时候，猛地发现床边有一个人正坐在板凳上，低着头，等着他，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
卫道问。
“大人是不是以为被烧死之后就可以离开这里？”
世泽鹿抬起头来，望着卫道，笑吟吟问。
他看起来一点也没有生气。
卫道回过神来，头疼得厉害，不想理会他。
世泽鹿也不介意，自言自语似的说：“那是不可能的。”
但是这话是接着上一句话说的。
卫道意识到这话的意思就没法无动于衷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世泽鹿。
世泽鹿还是看着他，目光没有挪开，眼珠子也没有动一下似的样子。
即使是这样，他看起来也不像是木偶或者玩具，更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的某种魂灵。
卫道闭上眼睛。
世泽鹿说：“大人想离开这里，我是知道的，我们都知道。但是他们不想整天看着大人因为生病这么难受，所以才避开大人，没想到大人居然误会他们是不想理会大人，谁会不喜欢大人呢？真是太冤枉了。
大人之前好几次踢翻火盆都是因为讨厌那里面的火，是不是？
可是既然讨厌，为什么总去接触？
大人试过那么多次，应该早就明白，即使是浑身上下都烧焦了，也没法离开这里的。
要离开这里，就得像一青令明或者月临武那样，相信我们，和我们当朋友，跟我们在这里玩，愿意以后也留在这里。大人不愿意，所以出不去，不是我们的错，当然也不是大人的错，只是，如果大人不退步，以后也没法离开这间屋子。
大人总是喜欢到门口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我又没办法一直守着大人，我想，大人应该知道，不乖的孩子会有惩罚？”
卫道皱了皱眉，意识到什么，坐起身来，脖子上被套了链子，手腕脚踝也是。
东西都很重。
重得卫道连坐在这里都想躺下去。
他一向是不喜欢厚重的东西的，即使是寒冷的冬天需要一层一层穿在身上的衣服，他也不喜欢，如果可以不穿那么厚那么多，他都会想办法脱下来，而不是拖着一堆衣服慢吞吞往前走，那会让他有种糟糕的错觉，好像自己是一辆车，车轮子陷在泥巴里，车上是一堆大衣。
实在是走不动。
不如一动不动。
就是这样。
世泽鹿看着卫道，对他笑了笑说：“我坐在这里就是不介意大人躺着说话的意思，如果觉得不舒服还是躺回去休息好了再起来，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实在不想再看见大人浑身上下都是刚刚从火焰里走了一圈的痕迹，处理起来也太麻烦了。”
他顿了顿，微笑道：“不管是作为食物，还是作为客人，大人真是一点也不省心。”
世泽鹿走过来，给卫道盖好被子，笑眯眯说：“大人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吧？这么淘气。小时候是不是很调皮？”
卫道说：“我不记得你说的那些。”
世泽鹿笑道：“没关系，从前不记得都没有关系，记得我们，记得现在，记得以后也得在这里，这就够了。”
卫道说：“我才不会在这里。”
世泽鹿说：“我知道，大人总是想离开这里的。”
卫道问：“他们之后会回来吗？”
世泽鹿说：“如果大人想见他们。”
他想了想，挑了挑眉，缓缓对卫道笑了起来问：“大人很想见谁？”
世泽鹿拉住卫道的手说：“大人下次要是再让我看见被烧到的样子，我就把你关进笼子，丢进饿极了的老鼠堆里面，你知道的，饿极了的老鼠什么都能吃。
不愿意？
那等我有空，把你的骨头从皮肉里抽出来，做成柴火棍子丢进火盆里，烧得久了，骨头也看不出颜色，跟木头差不多，只要都在盆子里烧成灰，你就分不出哪些是火焰，哪些是自己，你觉得如果那种时候还保留一丝意识，你是在这臭皮囊里，还是在那堆骨头和火里？
哪里都很好。反正你也不出去，永远待在这里，直到死亡，大家都会很喜欢你的。本来也是这样，只是你不愿意而已。”
世泽鹿说：“好了，我的话说完了，我要去休息了，今天已经很晚了，我真不知道，大人原来可以休息这么长时间的。”
他摇了摇头，打开门出去了。
外面是一片浓稠的黑暗。
卫道再次被白色监狱扯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睁开眼睛，世泽鹿说：“他们都回来了。”
卫道又躺了回去。
世泽鹿笑道：“大人不想见老朋友，好吧。我明白了，我会让他们尽量不要来打扰的。”
他点了点头，离开了这个房间。
又是一个夜晚，卫道突然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你答应了我们的。”
“但是我反悔了。”
“你不能这样对待他！”
“我为什么不能？”
“我们说好了。里面和外面是不一样的。”
“难道出去就会有所改变吗？你别做梦了。即使在这里，你也不正常。要是出去，你们每一个，出现在他眼前就会被杀。难道不是？我说的不对？你们心里清楚。何必用我说得这样直白。”
“你是在给自己留面子吧。我们用不上。你打乱了计划。你要赔偿。我们不会给你机会的。”
声音渐渐小了。
卫道挑了挑眉。
外面有人敲门。
没有回应，外面的人试图推开门，没有打开，门被反锁了。
于是，半夜，卫道听见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窗户，拉开了窗帘，看见外面是月临武，蜘蛛似的趴在不远处，给他打招呼。
“你为什么不出来？”
“出不去。”
“我们都能出去。”
“是啊。”
“你被困住了？我来救你！”
月临武说着，试图打开窗户，然后发现窗户也被锁住了，忍不住埋怨：“谁会给自己的窗户上锁啊。”
他说话间爬到边上去，那边还有窗户，然后他回来告诉卫道，没有一扇窗户是能打开的。
卫道挑了挑眉，对这种情况早有预料。
“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月临武问。
“尽快离开这里。”
卫道点了点头。
月临武不知道听懂没有听懂，点头之后消失不见了。
之后，卫道没有看见月临武，也没有看见世泽鹿，连一青令明也再没有见过。
其他人都离开了这里。
卫道单独在这间屋子里，就像突然之间世界只剩下自己，这里现在和白色监狱的区别可能只有颜色和杂七杂八的东西。
但是白色监狱，卫道至少不会被这么重的东西套起来。
他忽然想，如果这一大堆的东西都掉进水里，他肯定不能再浮起来了。
那真是太好了。
卫道闭上眼睛，由衷地感叹。
等他下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不是世泽鹿，而是破损的屋子。
门窗都坏掉了。
四面八方只有寂静的风声。
卫道从床上起来，床垮塌了。
他从被子里面出来，发现身上的链子都锈迹斑斑，他试着拉扯，链子断开了。
卫道离开了这里。
他不出意外迷路了。
草地干枯，有些已经变成了沙漠。
小溪干涸，有些部分已经枯竭地往外冒热滚滚的沙子，好像准备吃糖炒栗子的饥饿状态。
桥断了半边。
卫道从桥上飞奔，他走过去，桥也垮掉了。
卫道进入森林。
森林没有人，但是各种动物的脚印都在地上。
泥土松软，走在路上感觉非常不可靠，好像稍微不注意就会直接掉进一个坑。
卫道在森林里来来回回转圈，然后迎头见到了不远处的世泽鹿。
“哎呀，大人出来了？”
世泽鹿正站在阳光里，那是森林之外。
卫道顿住脚步，有些疑惑地打量他。
“怎么不说话？”
世泽鹿叹了一口气说：“我知道大人不喜欢被迫不出门，但大人明明也不喜欢出门的。”
卫道转头就走。
他走了大半天，外面还是艳阳高照，顿住脚步，世泽鹿在不远处招手问：“不是要出门吗？”
卫道三次五次见到他，意识到不出去大概是出不去了。
世泽鹿就看着卫道走了过来。
“真没想到，大人原来不是那么生气啊。”
世泽鹿说着，递给卫道一把扇子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给的，这个当作礼物，送给大人，以后见面，看在这把扇子的份上，别下死手，要是杀我，尽管动手，但是别折磨我。”
卫道将信将疑接了那把扇子，世泽鹿往边上一指，之前根本没有路的地方就出现了一条小路。
“走这边，可以出去。”
世泽鹿站在原地对卫道说。
卫道问：“你改变主意是因为其他朋友有自己的想法需要我帮忙？”
世泽鹿笑道：“大人要是再不走，可就走不了了。”
不远处已经传来了众人的脚步声。
卫道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卫道走到小路的尽头，一片雪白，他进入其中，被白色的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然后放下手臂，意识到自己回来了。
“大人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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