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酿苦瓜

"我去。"程芷琳惊讶,"开珠宝工作室的不至于这么缺钱吧?你有没有问什么时候发工资?"

"有啊,月底。但有点玄,不知道他们会不会拖工资。"

二人说话间,程芷琳揭开汤锅盖往里边撒盐,她边说话边拿碗盛汤。

林予星起身过去接过,将两碗玉米胡萝卜排骨汤小心翼翼放在桌上。

只是平常的小矮桌,被程芷琳细心铺了层碎花布,桌上茶杯铁勺摆放得整整齐齐,喝完酸奶后的玻璃瓶被撕去标签,缠绕一圈细麻绳后在里边放了一束小□□,点缀几朵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花朵。

林予星多问了句:“这花你哪买的?”

“你来的时候没发现吗?”程芷琳憋着笑,“附近那片荒地上摘的。”

“……”

好穷啊。

两个人都好穷。

“你要是实在没钱就来我这住,一个月一千块很难。我每个月给完我妹生活费就剩一千多,虽然少,但这边生活成本低,我俩还能抱团过一段时间。你先吃,我炒个菜。”

程芷琳说完,起身走到电炒锅前开始做蚝油生菜。

单间没有油烟机,大团热气只能靠开窗散出去。

蒜末丢进油锅的一瞬,香气四溢,淋入蚝油那刻更是增添鲜甜香。

林予星起身去电饭锅前盛饭,打开盖子,发现里面还蒸着酿苦瓜。

那是她们从小到大常吃的客家菜。苦瓜切成小节,加了香菇的肉末塞入掏空的苦瓜圈中,适合夏日清热消暑。

她忍着烫想把它拿出,却被程芷琳制止:"我来,你去坐着就好了。"

林予星还想尝试下,愣是被程芷琳挤开,用湿帕子轻松把酿苦瓜拿出。

因着家里有弟弟妹妹,程芷琳习惯照顾人,包括年纪比她小半年的林予星。利落盛出锅里的蚝油青菜,把锅顺手洗了,擦干净灶台,她这才走过来坐下。

林予星已经布好碗筷,在等着她过来吃饭期间顺带拍张照。

"吃呀,尝尝味道怎么样。"程芷琳边说边拿起筷子夹菜放进她碗里。

“等你呢,这就吃。”

程芷琳无奈笑笑,拿出手机挑选电视剧:“来我这就别这么客气了,都认识多久了,要是夫妻都够离两轮。对了,要看什么?《星你》还是《陆贞传》?”

"只要不是《星你》其他都可以。"

"为什么?"

林予星吐槽:"男主长得跟蟹味菇一样,看不下去。"

程芷琳笑得不行。

随意点开一集,二人配着电子榨菜,边聊家常边吃饭。

炖到软烂的苦瓜圈夹入碗中,用筷子分成好几块,焯过水后它并不如何苦,独属瓜果的清香渗入肉里,余下的微苦又恰好中和肉末自带的腻味,有种特别的清爽。

已经许久不曾吃过酿苦瓜的林予星盯着手机屏幕略显恍惚,自从母亲再婚后,她再也没吃过这道客家菜,以至于现在吃上一口就开始怀念起从前。

她们一心多用,到底也没聊起什么波澜壮阔的事件。

穷苦生活仿佛一滩死水,每日就是为生计奔波劳累,唯有身边人的八卦还算是新鲜的小菜。

抽丝剥茧、管中窥豹,从只言片语中拼凑出全貌是她们最爱干的事。

或许会添加些主观臆断,但结果大差不差。

这顿饭吃完,身边人大致信息也摸了个遍。

总结下来,最出人意料的还是林予星。

在山城那种小地方,没有谁敢像她那样大胆,临近结婚快速分手,提起行李箱就跑。

从头开始很难很难,与过去切割更难。

多数人浑浑噩噩随波逐流,少数人清醒而痛苦地活下去。

没有谁优谁劣,只是选择不同,结局走向也将像溪流般变成无数道分岔,流向大海。

望着清澈自来水将她细瘦双手打湿,本就白皙的肤色在吸足水份后越发葱白,指尖甲缝都像植物叶尖,微微透明。

程芷琳收拾完桌子后走到林予星身边,望着她的双手,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感叹道:“你的手好漂亮,我干得跟柴一样。之前看网上说用盐搓手能变得白嫩,我试了两个星期,一点用都没有,搓久了还疼。”

“……你看的哪个公众号?瞎编。等我发工资了给你买个护手霜,多擦擦比用盐管用。”

程芷琳心里有数,自己这双手用护手霜是救不回来的,就是从小干活干多了。从她生下来就不停在帮父母带孩子,做家务。

父亲癌症死后,母亲在外打工,长姐如母,她挑起重担养大弟弟妹妹,没有一天停过。妹妹至少还能帮着自己算账管支出,搭把手帮个忙。

弟弟呢?

年纪越大,越跟姐妹生疏,又懒又馋,学习成绩差。

可纵使万般缺点,母亲向着他,又是父亲留下的唯一男丁,她们又能怎么办?

而林予星,虽说父母再婚,费心手段要男孩,但至少当过十几年政策性独生女,自然会受到家里宠爱。底子打好了,将来也不会差到哪去。

两双手一对比,更能直观感受到生活差距。

手背干枯发黄的皮肉,手心粗粝如砂的掌纹。

卷翘起的倒刺,暗沉发黑的死皮,厚重硬黄的茧。

如同翻阅的书籍,每条被破坏磨平的指纹都在记录程芷琳所经历过的人生。蜗牛背着厚重的壳,爬过这页写满文字的书,留下透明黏液,将上面遗落的苦难晕湿。

“予星,我之前好像从没跟你说过我家里的事。你要听听吗?”

哪怕是最亲密的朋友,分寸感与边界感也需要避开某些时刻。

林予星做的太好,反倒有时显得冷漠。

而程芷琳,恰好需要这层冷漠。

父亲在她七八岁左右去世,或许更早,她不记得了。

因为时间隔得太久远,父亲长什么样别说她这个年长的记不清,年幼的弟弟妹妹更是不知道。

他活成了一个符号,是什么人,什么性情,仅仅依靠母亲只言片语中拼凑。犹如玻璃罐,里面装的是针线、是糖果、还是沙土,全凭母亲喜好。

程芷琳只知道父亲死后,家务活愈发繁重。

母亲消沉一段时间后将她们三姐妹托付给伯伯一家代为照顾,自己去了汕城针织厂打工。

而她的童年就在不断看人脸色,忙忙碌碌中过活。

暑假对于其他孩子来说是快乐的,对程芷琳来说是噩梦。

当水稻田里的水越排越干净,泥地开始干涸,意味着农忙时期将近。

锋利镰刀划下去,一拢粗细适中的水稻倒下,有时没有注意,镰刀在食指留下鲜红口子,创口贴在农村也是难得的,只能去灶台处寻找草木灰止血。

偶尔割稻谷时,会发现在里面的鸟窝,小小的幼鸟睁着惶恐不安的双眼瞪着笠帽遮盖而下的阴影。程芷琳怕它们被附近的小孩玩死,不得不将它们转移至别处,抽空抓些蚯蚓之类的小虫子喂它们。

等到鸟儿离巢飞远,就要马不停蹄耕田插秧,准备下一季播种。

"你见过谷风机吗?要转好久好久,像驴拉磨一样。但这比较轻松的活是我妹我弟在干。然后弄好的谷子又要晒收,时刻都要关注天气。"

除去收稻谷,就是摘花生,不得空闲。

从暑假忙到开学,奖励是没有的。伯伯家有四个孩子,加上她们三姐弟,要一碗水端平的话,五毛钱的冰棍都要买七根。

一个月收入仅两三千的工资,底下还有小孩,几块钱的冰棍钱都是奢侈,于是大人用盐水煮一锅不值钱的花生犒劳。可就算是她们三姐弟干的最多,到她们手里时也只剩双手并上的一小捧。

后来九年义务教育,哪怕学费减免,三姐弟生活费也是一大笔开销,光靠母亲寄来的生活费远远不够。为了补贴生计,程芷琳只好趁放学那段时间去附近河边加入拉砂队。

所谓拉砂,就是在锄头上绑一块磁铁,再放进浅河滩,从头走到尾,把沙地里的黑色砂石吸附上来,装进塑料桶。足足一百斤,换取的价格却不超过十五。

收铁矿砂的老板看她是个小女孩,动过几次歪心思,都被队里其他妇女挡回去。

她们调侃着,娇笑着,用在生活磋磨下,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善意保护着她。

可当年的程芷琳并不知道,每日就是埋头苦干。

她盯着浑浊河面下的黄褐色的石头,泥沙淤积,垃圾在石缝中被水侵蚀,变得破破烂烂。她被烈日晒得晃神,再睁眼时,那些厨余垃圾已经被林予星从不锈钢过滤网中丢进垃圾桶。

送别林予星后,小小的单间出租屋又只剩她一人。

望着屋内整洁的小桌子,洗得发亮的水槽,程芷琳叹口气。

收拾的那么干净做什么,跟没来过人似的。

拿起手机,正要嘱咐林予星路上小心,刚打开就有源源不断的小红点蹦出。

程芷琳扫过两眼,记起来发生了什么。

目光刚撇到‘罗森’两个字,对方语音电话打过来,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急切。

手机不停震动,捏在手里,如同握着某人恼羞成怒的心。

程芷琳没接到,将手机静音,给林予星通风报信。

[罗森急眼了,都打到我这了。]

忽然,她想到林予星跟自己透露的近况,又问了句:

[不是说有个猥琐男夜半偷窥吗?那你现在住哪?]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酿苦瓜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还有此等好事?

六十二年冬

橘涂十一日

狩心游戏

错嫁给年代文大佬后

< 上一页 目录 下一章 >
×
广东女子图鉴
连载中死亡棒棒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