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
门开了。
楼道灯光亮起,昏黄灯色将这片灰白空间照亮,宛如倒满蜂蜜的玻璃罐,沉闷而带着广东特有的潮气。
林予星走入,返身关门,不经意间看到门外有人在盯着自己。
是刘杰。
还有他老婆。
他脸上露出疑惑,更多的是打量,似是不解她怎么搬到了这栋楼。
刘杰老婆也看到了她,提着两袋沉重的塑料袋催促刘杰快走,别再招惹是非。
林予星没再理他们,上楼回暂住地。
密码锁打开那一瞬,屋内传出浓郁淮山香气。
別西卜趴在不远处,摊开肚皮躺着,粉舌头从嘴边吐出,像随意放置的领巾。它已经睡得翻白眼,连家里来人都不动一下,似是累极。
她放轻脚步进去,换上家居鞋,低头看到地砖缝隙干净到反光,猜想今天应该是拖了地,每寸地砖都加了特效般明亮。再去看其他地方的犄角旮旯,连一丁点灰都看不见。
黎嘉年可能有洁癖。
才搬过来,她并不知道他习性,只能从细微之处猜测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她的目光从地上移到玄关台,发现这块地方更是强迫症福音。
别说灰尘,东西摆放的位置像有标尺量过般整齐。
林予星顿时有些不太好意思,她活的太随意,东西习惯到处乱放,明显与他合不来。
她只能在心中祈祷楼上赶紧搬走,她住进去,才不会有寄人篱下的约束。
回头整理好自己鞋子,轻手轻脚走进去。
別西卜总算有了反应,从翻白眼睡眠状态中清醒过来看了她一眼,又继续闭上眼睡觉,看起来累得不行,都不找她要摸头。
她恶劣心起,硬把它从地上拖起来,狠狠摸了两下。
別西卜生无可恋地像只快精尽人亡的鸭子,任由她搓揉捏圆,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狗在这,人呢?
林予星看了眼身后厨房小火慢煮的红泥煲,狐獴般抬头扫视周围。
没人。
连黎嘉年声音都听不到。
偌大的家里安静的只剩厨房里咕噜噜的煲汤声。
再仔细听,能听到点音乐。
林予星起身,将买来的东西放在餐桌上,绕过花鸟屏风往客厅看去。
米白沙发上,覆盖大片棕色薄毯,他背对着电视机,安静地蜷缩在毛绒毯子下,露出一节清瘦脚踝,石膏般泛着淡光。
家居鞋放在地毯外,摆放的整齐,茶几上摆着几本翻开的书,还有副复古的金棕色眼镜。
她没有打扰他,也没有靠近,去厨房悄悄把火调的更小后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手机充上电,屏幕显示已是下午五点。
趁着天色还早,她拿了睡衣关上门洗澡。
吹干头发再出来时,半小时过去,客厅依稀有了动静。
林予星拿着换下的衣服走出,正好撞上刚睡醒的黎嘉年。
他头发有些乱,戴着眼镜迷迷糊糊的样子,看到她,声音懒散问:"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
"……我看你在睡觉。"林予星有些尴尬。
黎嘉年低头去看她手里换下的衣服,刚洗完的头发发尾略有些湿润,在过道灯下微微泛出红棕色。柑橘味洗发水经过热气烘熨,莫名多了几分旖旎暖香。
他不动声色退后半步,点头道:"嗯,你去洗衣服吧。烘干机会用吗?"
她连洗衣机都是看了说明书才会用……
科技日新月异,产品型号更新迭代,在出山城前她都是靠手洗和自然风干。
看出林予星窘迫,黎嘉年带她来到阳台,将昨天的衣服拿出放入最上层的烘干机,指了指电源键:"这里,点开之后转这。"
他边说边拧动旋钮,耐心教她:"这里有模式选择,定时,还有烘干程度。对了,你昨天洗衣服用消毒液了吗?"
"嗯,用了,我看说明往槽里放了大概半瓶盖。"
"好。"黎嘉年回头见她站的远,叹了口气,"你不用这么拘束,我没这么难相处吧?"
"倒是没有,我这不是担心越过社交距离,你会觉得不舒服嘛。"
"……"黎嘉年无语半晌,转了话题,"晚上有约?没有一起吃饭。"
已经蹭住,再蹭吃不大好。
林予星刚想拒绝,黎嘉年已经走过她身边,往厨房方向走去。
"楼上下星期就搬走,你要是实习期能过,我们签个租房合同。先喝汤还是先吃饭?"他不知道她会这么早回来,以为要跟朋友玩到深夜才回。
这么一打岔,林予星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日常的对话让她有点接不上话,更不知要怎么回应。
亲密说不上,只是过于自然,仿佛回到过去和黎欣在一起的日子。
两姐弟说话方式和态度都很像。
只是黎嘉年更为懒散温和,仿佛没有攻击性。
沉默了会,林予星才跟着他走进厨房:"先喝汤吧。"忽然她想起什么,又问,"我喝了你会不会不够?"
"我煮的两人份,行行好,分担下。"黎嘉年说完,关闭灶火。
湿布巾盖住泥煲盖,轻轻揭开后是大片热雾,连同眼镜片上都起了层薄白。他捏住眼镜横梁摘下,放在台子上,眼角余光看到林予星踮着脚在拿碗,某一瞬间,他想起了黎欣。
她和黎欣在一起时,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
配合着布置晚饭所需,哪怕她不怎么会做饭,也在黎欣身边围转,像个勤劳的蜜蜂?
这个想法一旦升起便难以遏制。
黎嘉年抿抿唇,放下汤勺,走至林予星身旁:“不是给我买了水果?拿个小篮子洗洗吧。还有益力多,放冰箱。然后看看是要坐客厅还是外面餐桌。”
他故意引开她注意力,而林予星也果然上钩,点点头按照他说的去做。
刚从橱柜里拿出的碗筷被顺势接过。
她没有觉察到的心思在空气中化作无形,融入暖融汤雾。
荔枝与枇杷滚入水槽,水花四溅。
等洗到第三遍时黎嘉年已经盛好汤,挽袖子走来。
“去喝汤吧,我来。”说完,拉起她的手擦干后推出厨房。
林予星懵了,这一套行云流水的赶人动作是怎么回事?
她疑惑去看,就见黎嘉年已经把红棕荔枝和金黄枇杷倒入旁边水槽,用过滤过的自来水再次清洗。
就这还不够,他拿了盐丢入水中,清洗到第五遍才停下。
“……”
他果然有洁癖。
“怎么不去喝汤?”黎嘉年拿果篮的间隙,看到她还杵在门边,多加了句,“不用等我,你喝就行。”
林予星看看果盘,又看看他:“你嫌我洗的不干净,要多洗几遍直说呗。”
“……我没有。”
“真没有?”
“没有。”
“那等会我洗碗?”
“不行。”
“……”
黎嘉年看她皱眉,终于忍不住道:“不是嫌弃你,我有点强迫症,必须自己收拾,是我自己的问题,抱歉。”
“是不是还有洁癖?”
那双棕色眼睛嵌在柔软眼睫中,清澈明亮,仿佛能洞悉一切。
"知道的话就别多想了。"黎嘉年叹气,"给,我再炒个青菜,你坐着喝完汤后吃饭。"
她接过果盘,开玩笑般说了句:"这么贤良淑德?"
"嗯,不然怎么找女朋友?"他不在意被这么说,示意她去餐桌坐下。
这次,林予星不再试图帮忙,乖乖坐到餐桌旁。
灯火通明,照的汤色清亮。
炖烂的淮山露出尖尖一角,如被海水逐渐侵蚀的礁石。
沉在底下鲜嫩黄玉竹混着排骨,点缀的枸杞似窝洞里探出身子的红鱼,随着陶瓷调羹放入,顿时像卷起暴风雨般搅得浑浊不清。
排骨上的肉脱离短骨,和淮山一起,几乎入口即化。
口感很淡,舌尖只感觉到一丁点咸味,再尝到的便是食物自带的大片清甜。
厨房内,黎嘉年正在爆香蒜末,不经意间从油烟机操作板上看到林予星。
他装作若无其事回头去看,隔着透明玻璃,她拿着调羹小口喝着,眉眼弧度欲弯不弯,眼里也像起了雾,漫不经心望着某处。
是全然放松享受其中的姿态。
锅铲翻动的动作慢慢停下,油里蒜末鼓点般溅的噼里啪啦响。
原本嫩白碎末变得焦黄,最后即将被黑色侵蚀。
林予星闻到焦糊味,从放空状态中清醒,看向厨房内正往锅里扔油麦菜的黎嘉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感觉他有些手忙脚乱。
等她喝完汤,油麦菜也炒好上桌,还有一份腐竹蒸鸡。
黎嘉年围着围裙走到她身边,背过身道:"帮我解一下,解不开了。"
米黄细带松垮垮垂在他腰间,林予星站起,盯着他的背感慨:"长得真好啊。"
说完,她这才去解系成死结的围裙。
长得真好?
什么意思?
刚刚炒菜升起的热气似在这时才爬上耳尖,她的指骨时不时碰在腰间,黎嘉年开始后悔让她帮自己解开。
太近了……
还有刚刚那句话,总让他浮想联翩。
黎嘉年目光闪烁一瞬,瞥眼去看沙发旁睡得死沉的別西卜。
算了,还是别指望这只蠢狗了。
他张了张嘴,深呼吸一口气,问:"什么长得真好?"
"脊椎啊!"林予星毫不犹豫,"我隔着衣服都能看出,你身体体态很好,没有高低肩,没有驼背,髋骨正常,比我以前画的裸模体态好多了。"
"……裸模,男的女的?"话问出口黎嘉年就狠狠闭了下眼。
他今天怎么回事?脑子丢红泥煲里了吗。
"男女老少都有。"林予星没有觉察他不对劲,沉浸在自己思绪中滔滔不绝,"之前有个体育班学田径的,体态也好,就是比例不好,腰长显得腿短,穿着衣服还看不出什么,脱衣服后特别明显……"
胸口悸动犹如水面晃动起的涟漪,随着她的话逐渐平静。
这话题再继续下去他知道会发生什么,黎嘉年并不想从她口中听到他不想听到的,就如从前黎欣在他面前炫耀林予星给她画的素描头像。
一点一滴,都是他融入不进去的曾经。
哪怕介意,也找不到合适的身份。
他当机立断,扭头对林予星说:"我饿了,盛饭交给你。"
"啊?噢,好。"
怎么话题断的这么莫名其妙?
林予星扯动细带,死结松散,从两侧垂落。
黎嘉年侧头看她,恰好看到她匆匆路过的侧脸。
从耳边的发丝,到她眼底的薄弱微光。
画面一如既往重叠。
横跨青春时代的五年,她无心路过的五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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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淮山玉竹排骨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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